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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60)+番外

这会儿怡君发话,巧春便知道,自己和小姐回北廖之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后悔尽心服侍这些年的小姐到底是走上了歧路,自己作为她的心腹,要跟着受到惩戒。

若能重来,她会在小姐派自己去周府传话的时候阳奉阴违,把小姐的打算告知南廖二小姐,那么在此刻,自己便不是爪牙帮凶,可以功过相抵。

廖芝兰还算镇定,冷笑一声,“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怡君温然一笑,移开灯罩,把手中纸张展开、竖叠、点燃,“这亦是我好奇的。你我边走边看。”随后,她对廖芝兰再没说哪怕一个字。

没必要。

谁吃了亏、占了先机,只是运气光顾。走运便惜取,不走运便承受。没别的选择。

言辞刻薄地奚落、雪上加霜的事,她不见得一生都没闲情做,但要分对谁。

对廖芝兰,她没这份好心情。

不值当。

廖芝兰若能成事,成于一桩罪孽;眼下不能成事,算是败于那桩罪孽。

比起这档子事,两个书生去北廖提亲的事,当真是不值一提。

品行烂到根底的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不如省省力气。

怡君去往四楼,刚要进门,碧君走出来。

碧君带上房门,轻声道:“走吧。我已明白,无需再留。”

怡君点头说好,和姐姐一同走出状元楼,上了马车。

行至半路,碧君忽然揽过她,把脸埋在她肩头,压抑地哭起来,哽咽道:“我真是眼瞎……竟跟一棵墙头草来往那么久……”

怡君无言地紧紧搂了搂姐姐,轻轻拍着她的背。

.

舒明达来找程询,进到书房时,神色黯然:“多备些酒,你得跟我多喝几杯。”

程询当即吩咐下去。

酒菜上桌,舒明达喝尽一杯酒才道:“柳公子的事,三日前,我已禀明皇上。皇上命锦衣卫尽心竭力,让父子二人早日团圆。今日下午,柳阁老风尘仆仆赶回京城,终于见到了爱子。……”他说不下去了,给自己斟满空掉的酒杯。

程询想问,却没底气出声。

“凭谁看,我都够心狠手辣了吧?”舒明达对着程询苦笑,“我也一向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血冷的人,可在今日……那情形,我居然都看不下去……”

骨肉离散的痛,经年累积的悲,终得团聚的喜……柳阁老今日是怎样的心绪,除他之外,无人能体会。

“末了,柳阁老挂着眼泪笑了,搂着儿子说回来就好,能团圆就好。”舒明达轻声道,“元逸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是很开心地笑了两次。就是看到他的笑,柳阁老的泪才忍不住了吧?……看着都太心酸。宁可每日多对几个穷凶极恶的人用尽酷刑,我也不想再看到这种事。”

“对不住了。”程询对舒明达端杯,语声有些沙哑。

舒明达重重地拍一拍他的肩,“该当的。既然是弟兄,这些就都是分内事。我倒是想消化完再跟你说,问题是不跟你吐吐苦水,这事儿就消化不掉。”

他们之间,有些话从不需说透,因为彼此一定会在帮衬的过程中琢磨出原委。

程询无言地一饮而尽,沉默许久,问:“禀明皇上没有?”

“自然。”舒明达颔首,“皇上体恤柳阁老饱受奔波之苦,让他明日午后再进宫说话。我瞧着,皇上一定会让柳阁老重返内阁。”

“那太好了。”

“别的都好说。”舒明达道,“你这儿肯定出不了岔子,细枝末节处,我自会全力照应着。”

程询看着好友,一笑,“但愿来日能偿还这份恩情。”

“说什么呢?”舒明达的笑容终于明朗起来,“来日你若成为皇上跟前的重臣,别忘了哥们儿弟兄就成。”

“若可以,岂敢忘。”

舒明达再进一杯酒,便起身道辞。

程询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没挽留。

这一日,是舒明达挚爱的女子的忌日。

原该是天作之合:舒明达与女子一见倾心,顺风顺水地定亲、择了吉日。可世事无常,吉日前三个月,女子忽发急病,撒手人寰。

三年过去了,舒明达心意不改,任凭舒老太爷用尽手段,也不肯娶别的女子进门。

而在前世,数载悠悠流逝,舒明达始终孑然一身:在锦衣卫当差数年,功成身退,常年住在京城外的寺庙、道观之中。

与他偶有书信往来,字里行间,唯有禅宗机锋。

生平最后一次出山,是修衡被一名皇子、一名内阁大臣联手弹劾污蔑。

今上睿智、英明,修衡已有应对之策,他亦是准备随时挺身而出帮衬修衡。那时候的舒明达,以置身事外、奉召当差的姿态出现,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那期间,曾有三两次故友私底下小聚。

舒明达说,我知道你与他惺惺相惜。便是你不欣赏,我仍会这么做。一代绝世名将,岂能被龌龊之辈泼到哪怕点滴的脏水。

他就笑,说我同意。

后来,舒明达了解到他暗中做的功夫,开怀而笑,说我终于可以确定,你是我此生知己。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转世重获新生,他正在经历重来、珍惜的机会。

但有多少人、多少事,仍是自己无能为力的?

舒明达仍旧要重复前世的路。是知己,便更明白没得改。

他尊重。

除了知己,近日来往并好感倍升的人呢?

唐栩能否想见,自己将在八年之后病痛缠身、与妻儿离散?

黎兆先能否想见,自己将在女儿出生之后迎来与妻子天人永隔的殇痛?

他可以在先知的情形之下改变自己的路,却毫无改变别人命途的把握。

一个人的生死,岂是别人可以左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只为己,亦该天诛地灭。

这之间的度,最恰当之处在哪一点?

若生离死别是定数,他能做的,是让先走的人更安心一些。若非定数,先走的人是遭了暗算,因着留意,或许能察觉。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凭你是怎样的人,路都要一步一步走,尘世聚散是必经的善果、苦果,总要逐一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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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廖文咏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中。

他眼下在舒明达手下当差,身份不过是二等管事。但说心里话,他回过味儿来之后,很有些近乎讨到便宜的庆幸: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手下,任何事都是行之有效,只几天而已,他就看出,上面及身份相等的那些管事的执行力、行动力都属一流,能容着他,已是难能可贵。

为此,时不时地露怯,他打心底不当回事,有不懂之处就问,别人看他心诚,倒也不会甩脸色,都会言简意赅地点拨。

这样一来,辛苦一些又何妨?

真的。他挺知足的,且感激程询给他安排了这样好的去处。原本那可是非生即死的处境,能活着就已不错,何况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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