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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39)+番外

到了那地步,作孽的得不到惩戒,凄惨的会更凄惨。

当务之急,是结束柳家骨肉分离的岁月,尽力弥补柳家承受的损失、苦楚。如此,柳阁老能从速返回朝堂,柳元逸能得到更为舒适的环境,复原的进度便会更快。

再多的,他无能为力。

夜已深沉,寒风如刀。

见长子进门,程夫人忙唤红翡端来羹汤,“快喝些,暖暖身子。”

程询嗯了一声,笑着坐到炕桌另一侧。

等他喝完一小碗一品官燕,程夫人遣了下人,道:“我让老爷去林姨娘那边了,放心说话。你那边呢?没事了?”

程询颔首:“让北廖离开官场。”

“也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你必然懂得把握分寸。”程夫人叹息一声,“说到底,是我们家里这位唆使的。”

“我也是这么想。”

程夫人给他斟了一杯清茶,“少喝,润润嗓子就得。今日别回外院了,就在小暖阁凑合一晚吧?”

“行啊。”程询爽快点头,“多陪您说会儿话。”

程夫人宽慰地笑了,啜了口茶,脑筋又转到方才的话题,斟酌后道:“你还真不能把北廖赶尽杀绝,那样的话,我们的次辅大人怕是会休了我、整治你——有恃无恐了,对不对?”

程询笑起来。

“还笑得出就好。难为你了。”程夫人拍拍长子的手,有意转移到轻松的话题,说了怡君的事,“可是真的?”

程询担心父亲在母亲面前诟病南廖和怡君,只是问道:“爹跟您怎么说的?”

程夫人把程清远那番说辞复述一番,烦躁地摆一摆手,“别的我没容他说——吵起来了。他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我一来是生气,二来怕他把我绕进去。”

程询莞尔。

程夫人追问:“你倒是说啊,是不是真的?”

程询笑着点头。

“那就好。”程夫人由衷笑起来,只是,想到廖碧君的性情,不免担心:万一姐妹两个如出一辙,那她和长子日后真要累得不轻,要手把手教她为人处事之道。于是问道:“我见过廖大小姐,觉着很单纯。廖二小姐呢,是个怎样的人?”

“精于书画,……”程询笑意更浓,“您还真把我问住了。”他能怎么说?说怡君性子不单纯?

程夫人笑道:“前两日你指点廖二小姐作画,今日则是一并指点姐妹两个,性情样貌是否相似,总能看出来吧?”

“姐妹两个是两种人。”程询只能说到这儿,“八字还没一撇,背地里对人品头论足可不好。”

是两种人就好。程夫人心安许多,“改日,我想见见廖二小姐。明天……这两天不行,北廖的女眷兴许会登门——女人家,在这种时候,如何都会出自己的一份力。过两日吧。”

“……”

程夫人就笑,“只是见一见。你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来日去提亲,我也有的说:一见就相中了她做我的儿媳妇。这样,总比说你在自家学堂对她倾心更妥当吧?”

“提亲?”程询扬眉,“那她的课业就要搁置,不论南廖同意与否,她都不便再来。”

程夫人失笑,“拨出一辆马车给叶先生,每日上午送她去南廖,余下的时间照顾姜先生。这不就结了?”她点一点儿子的额头,“堂堂解元,也有脑筋不灵光的时候。”

程询牵了牵唇,“我并没想到,在这档口,您会这般爽快。”前世,母亲听他说起之后,态度与此刻大同小异,但那时候,北廖的事还未浮出水面。

程夫人坦诚地道:“有什么不爽快的?总该让你有件顺心的事儿吧?况且,就算南廖不是多好的门第,两个女儿却一定有过人之处,不然,叶先生怎么会那样喜爱她们?

“说句丧气话,眼下是你先发制人,免了烦扰。不然的话,兴许真就得答应北廖的条件,让你娶了北廖的女儿。你回来之前我想过了,真到那一步,又能怎样?你便是死活不同意,我恐怕也会勉强你。做娘的,为儿女怎样都行,但也得承认,有自私狭隘的时候——我只要你安稳,保住前程。

“至于我,是娶儿媳妇进门,又不是娶她的娘家。外面的是是非非,自有你们应承,我身居内宅,如今做个尽责的主母,来日做个好婆婆,不过如此。

“说到底,南廖就算有不足之处,总不会比北廖更恶劣。”说到这儿,她沮丧地叹气,“我们家又算什么?人家是不知情,若是知情,怕要躲得远远的。要等你当家做主之后,才会成为真正的好门第。”

听了这一席推心置腹的话,程询默然片刻,展臂揽住母亲的肩,“娘……”

不是不失落、难过的,母亲所说的关乎自私狭隘的言语已经表明,前世就算父亲没用谎言蒙蔽,母亲仍会选择让他娶廖芝兰。

母亲要的,是他安好,是他有锦绣前程。她不能坐视他从高处跌落。

前世,如果母子之情没有在几日间决裂,如果可以这样坐下来,说一说心里话,那他会不会对母亲多一些谅解,少一些冷漠?

没有过,从没有。疏离、僵持让彼此的恨意滋长,他终究成为母亲一生的恨事。

又或许,母亲前世也曾这样难过痛心,只是,他不曾看到。

不会看到。

很多年里,双眼在家中是盲的,不想多关注任何人一眼,不想再与任何一个至亲靠近:起先确定,自己迟早成为家族的众矢之的;后期则确定,自己会离开、放弃。

前世一件旧事,想来有些酸楚——

程译成婚之后,他以公务繁忙为由,自行免去昏定晨省的规矩,踏入垂花门内亦是来去匆匆。

程译的长子四五岁的时候,他偶然去后园的花厅待客,看到孩子笑嘻嘻跑在石子路上,脱口问道:“谁家的孩子?”

程译当时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听了愕然,过一会儿,竟红了眼眶。

下人愣了一阵才回话。

他解嘲地笑了笑,说了句挺招人喜欢,举步去往花厅。

“哥……”程译哽咽着唤他。

他转头,歉然一笑。

程译说:“你该有多孤单……”

他不在意地摆一摆手,“哄孩子去吧。”

他不孤单。

他只是在家中成了无心的人。

程夫人不知长子所思所想,牵出笑容,道:“不说这些,说些高兴的。廖二小姐的事,就照我的意思办吧?最好年前就定下来。”

程询敛起思绪,“您是不是把廖大小姐忘了?”

“没有。”程夫人道,“那边实在介意长幼次序的话,我好生与廖大太太走动着,看能不能先交换信物。”说着目光微闪,笑起来,“提亲是势在必行,万一别家抢先定亲怎么办?要知道,来程府上学的闺秀,除了凌家小姐那种走人情的,才情必是出类拔萃——外人都会这样想。”

这倒是,真可能有人跟他抢怡君。程询用指关节刮了刮额角,再不迟疑,“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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