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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95)

“……”甘蓝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真的,皇后说的是实情,而且许府请名医一定比请太医需要的时间短,府里大爷大奶奶都不会舍近求远,这样看来,便是许夫人坚持请太医了。

“上辈子我一定是作恶多端之辈。”许持盈对镜审视着自己,缓缓绽放出一抹含义复杂的笑,“这辈子,除了看重的人,我也不会行善积德。”

“……”甘蓝还是觉得保持沉默比较好。

许持盈理了理发髻,凝视自己片刻,忽而转头看住甘蓝,“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她怎么就看我那么不顺眼呢?多少年了,家里家外就最讨厌我。眼下这宫里宫外的,隔着好几里的脚程吧?还是跟我较劲。我是不是上辈子真是她的仇人?还是我根本就是像她说的那么不孝、那么不成器?”

“大小姐……”甘蓝看着此刻的皇后,心疼,也心酸,一声“大小姐”便不自觉地漫出了口,“您别这么想。这就是您说的没缘分。记得么?您自己说过的。”

“是啊……”许持盈的语气宛若叹息,“没缘分。可有时候,真是……”

迷惘的时候,从来不少。质疑自己的时候,更是不知已有多少回。

记事那年,她与明月在某个高门宴请宾客那日相识、结缘。也是奇了,一见就特别投缘,打那之后,只要有机会,两个小孩子就央着长辈去对方家里串门。

那时候的襄阳王妃性子爽朗,尤其宠爱一双儿女,对儿女是有求必应。

到了她这儿,不行的。

她央求着去郗王府做客时,母亲脸上初时的意外、之后的嘲讽,她到现在都记得。

母亲满带嘲讽地说:“瞧瞧,我们家的大小姐可真是有出息,这才多大啊,就知道攀附权贵了。”

那时候,许幼澄的生母还在世,如今还与母亲争宠的兰姨娘也在场。

她当时那么小,都感觉到了两位姨娘对自己同情、嘲笑的眼神带来的羞耻感。她生气,对母亲说您不同意的话,我就去找爹爹。

母亲就又嘲笑,“你去吧,横竖眼下这许府上下都惯着你,我算什么?只是,被人灰溜溜地打发回来的时候,可别偷着哭鼻子——那就太丢人现眼了。”

长大之后,反观母亲人前柔和温婉的言行,她总是心底发寒,不明白母亲那样浓烈的恶意从何处而来。因为她从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惹得母亲那样反感,甚至嫌弃。

幸好有父亲、哥哥,他们总会让她如愿,会提点她如何为人处世,更会面面俱到地护着她。

幸好有明月和阿骁哥哥,他们在家世显赫时视她如手足,风雨飘摇时接受她尽的绵薄之力。

幸好有襄阳王妃,她让她看到、懂得,做了母亲的人,是可以特别温柔和善可亲的——她那样的母亲就算有,也不可代表全部。

已经拥有很多,所以很多时候,她不会奢求再得到母亲由衷的疼爱和母女之间也该有的一点点尊重。

可是,母亲的疼爱,难道不该是所有儿女都应该得到的么?

兄长得到了,庶妹得到了,独独她没有。她不能不为此不甘。

而到如今,再不甘也没用了。已经是皇后,母亲才不会对她吐露心声,换得彼此的释然。

她心神恍惚间,小宫女来禀:“皇后娘娘,平阳郡主进宫,此刻就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许持盈敛起心绪,“快请到书房。”她的烦恼,无关轻重,横竖是女子之间置气的小事,明月却是不同,她那个哥哥,实在是让谁都提心吊胆。

·

坤宁宫的书房,书香、墨香、茶香氤氲,加上本有的厚重感,氛围颇为怡人。

许持盈笑着携了郗明月的手,到里间单独说体己话,“这几日可还好?跟我可不准撒谎。”

郗明月也笑了,是苦笑,“这几日熬过来,在我真是挺不容易的。到现在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关乎郗骁、沈令言那些旧事,许持盈不需想都知道,那是两个人打死都不肯告诉明月的,在她这儿也一样,因此只是关切地道:“哥哥这次埋下的后患可不少,而且是早晚都要应对的,有没有人出于心虚去找过你?”

“当然有啊。”郗明月道,“昨日就好几个,但是你不用记挂,我告诉哥哥了。”

许持盈问道:“是哪些人?”

“……这就不用告诉你了吧?”郗明月笑起来,“你给我老老实实享福成不成?别的不要管了。哥哥还整治不了那些小卒子么?”

“就凭他现在那个三魂少了七魄的德行?”对着最亲近的姐妹,许持盈说话自然是无所顾忌,“嗳,郗明月,你敢拍着心口说,咱家摄政王应对这场风雨能不出纰漏?他要是万一出了纰漏陷入绝境,连皇上都保不了他,你是拉着我去给他挖个像样的坟,还是跟我一起要死要活地让他起死回生?”

“……”郗明月想到昨日哥哥神色恍惚的样子,不得不认同许持盈的担忧,她抬手戳了戳挚友的面颊,“你啊,就是这点儿讨人厌,什么事儿都是往最深处说,还一针见血。”

许持盈毫不手软地捏了捏明月白皙的面颊,“明知道我是这样,还不跟我说实话?”

“你进宫前,哥写信跟我说过,你在宫里的日子比谁都难,说我要是给你添乱,他就活活掐死我……我也知道啊,我比谁都知道。”郗明月说着,红了眼眶,“我就是不明白,打小最亲的哥哥、姐妹,怎么这日子过的一个比一个难呢?最难受的是,你们不论多难,我都帮不上忙。”

许持盈听着,鼻子酸酸的,可她不能哭,不能软弱,因而只是笑着搂了搂明月,“甭跟我来动之以情那一套,不管用。哥总说咱俩缺心眼儿,咱俩一直比的是谁更傻,现在算是有定论了。快说,都有哪些上赶着触霉头的人?”

郗明月因此想到了昨晚郗骁说过的话,愈发难过,手掌一下下重重地拍着挚友的肩头,“一个一个的,道行都跟千年的狐狸似的,嘴巴严的就是死鸭子的嘴似的。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些人了?”

许持盈听了反而大乐,语气特别柔和:“嗳,郗明月,我跟你说,下回见着咱哥,我可是要照实告状的。快点儿快点儿,你再多骂他几句。”

郗明月想了想,笑了,真是没脾气了,“懒得理你。”

“懒得理我,就把昨日去找你的那几位夫人的身份告诉我。”许持盈用力握了握明月的手,“一般而言事发之际就跳出来的门第——还是夫人出面的那种门第,祸害别人的时候就算不是夫妻同心,夫人也是功不可没。要是有例外,当然会从宽处置。现在你跟我说说那些人是谁就行了,余下的事儿你不用管。”

“嗯,好。”郗明月将昨日去找过她的官员家眷逐一道来。

许持盈用心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