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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80)

郗骁颔首,取出信纸看过,先是拧眉,随即无奈地笑了。拿着信纸犹豫片刻,放回到信封之中,交还给翟洪文,很不情愿地道:“告诉皇后娘娘,臣明白,遵命就是。”

翟洪文虽然不明就里,还是喜笑颜开,“奴才这就去复命。”

郗骁侧头看一眼捧着一大堆东西的沈令言,没好气地道:“依你们,见到皇上之后照实说。”

沈令言眼里立时有了笑意,“那就好。”

·

巳时,御书房。

郗骁与沈令言跪在地上。他们以罪臣自居,请皇帝看完所有供证之后定罪。

萧仲麟也就由着他们,自己凝神阅读沈令言交上来的一应口供——包括她自己的。

兵部、五军都督府、赵家、萧宝明、陆乾……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曾犯过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罪行。

克扣军需粮饷、买卖空缺的武职,甚至郗骁在外征战获封摄政王的那次风波,亦是太后与赵家父子推波助澜导致。那一次,的确是从重发落了兵部几个人,但那分明只是太后等人推出去的替罪羊,作为幕后元凶的人,到现在都逍遥法外。那些因为他们埋骨沙场的将士,到现在都还没得到真正的公平、公道。

罪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时候,只有因为事不关己的不置信、惊讶和或多或少的愤怒。

但当罪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时候,心头便会被憎恶、怒火充斥。

萧仲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完手边一切,又沉思多时,才出声道:“沈指挥使,你先去偏殿用些茶点。”

沈令言称是,起身告退。

萧仲麟望着郗骁,“摄政王,平身。”

郗骁恭声称是,起身静待下文。

萧仲麟目光悠远地望着郗骁。是在看当朝摄政王,亦是在看朝堂格局。

如果说活过来是至为幸运亦艰辛的事,那么到此刻,眼前事应该是他此生至关重要的一件事。若是处置不当,往后不得安宁。

在萧仲麟眼中,许之焕是极为出色的政客,该忍时忍,该狠时狠;郗骁是极为出色的军事人才,在这之余才是一个政客,但也正如先帝所言,是十足十的性情中人。

许之焕今日给他的建议,是将郗骁作为短期的利刃,利用摄政王的威名惩戒罪臣,随后洗牌,最后再发落郗骁,拿走他的兵权,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但再无实权的位置。

——郗骁不会反对,许之焕如是说。

的确,郗骁不会反对。此刻认罪的姿态、行为都能让萧仲麟确定这一点。

但是,那是一个政客的远见,不是他这坐在龙椅上的人看法。

萧仲麟喝了一口茶,打破殿内的宁静:“有些话,朕要与你摆到桌面上,说透才好。”

第042章(更新)

042

郗骁躬身行礼, “罪臣谢皇上。”

“罪臣。”萧仲麟玩味地笑了笑, “你的确有罪, 私自关押朝廷命官家眷, 对朝廷命官、当朝驸马动用私刑。今日, 先斩后奏, 交给朕这些必能引发朝纲震动的证供。”

郗骁默认。先帝在位时都不敢发力彻查的大案, 对于还未坐稳龙椅的新帝来说,是为难之至, 一次行差踏错,便会陷入长久的被动之中。他, 的确是给新帝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原以为皇帝会为他引发的这一切暴跳如雷, 但是没有, 皇帝仍然如常平静, 眼神分外通透、睿智。

“你已做到这地步, 便再无将风波压下去的可能。”萧仲麟语声徐徐,“朕要问你一句话, 日后你是否愿意听从朕的安排, 抛开个人恩怨,秉公行事?”

郗骁略一迟疑,恭声道:“罪臣今日进宫, 便是甘愿听从皇上安排,听凭皇上发落。恳请皇上成全的,是体谅影卫指挥使的不得已之处,权衡她的过错与功劳。皇上若能予她功过相抵, 罪臣万死不辞。只因她的过错,皆因罪臣而起,是该追究,但该担负她罪责的是罪臣。”

至于明月,那是不需提及的,明月不曾参与任何事,他从没给过妹妹这种机会。

萧仲麟深深地凝视着郗骁,唇角缓缓上扬,牵出的笑容很愉悦。

他对郗骁,一直都很欣赏钦佩。而那份欣赏钦佩之情,在此刻尤为清晰浓烈。

沙场上运筹帷幄,身先士卒,不顾自身安危生死。

朝堂上城府深藏老谋深算,年纪轻轻,却能与丞相为首的文官势均力敌。

而在情场上,情深至此,数年不改心迹,掀起朝堂腥风血雨固然不完全是为了深爱的女子,而到最终,他甘愿为那女子付出手中一切。

郗骁绝对是最出色的将帅、权臣,但绝不是合格的政客。

不,郗骁甚至根本就不是政客。政客绝对不会因为儿女情长放下权势,性命就更不要提了。

是真的。这是一个甘愿死于沙场、官场或情场的人,至情至性。

任何一种选择,不过取决于时间、际遇。

郗骁有绝对的优势,也有绝对的弱点。

而这样的人,恰恰是萧仲麟甚至任何一位帝王最需要的左膀右臂。

“走出这御书房的时候,你仍是朕的摄政王,绝非罪臣。”萧仲麟取出一道密旨,起身走向郗骁,递给他,“你关押贺家人等,对赵家父子动刑,都是朕授意为之。谁人问起,用这道密旨答对。”

郗骁接过密旨的时候,难以掩饰眼中的惊讶之色。

“此外,沈令言仍是影卫指挥使,朕还要她继续查证那桩悬案。”萧仲麟笑微微的,“至于你,日后要按照朕的意思,按部就班行事。短期内,有人会赞你大义灭亲;但到最后,你少不得落个六亲不认的名声。摄政王,受得住这些么?”

郗骁不由自嘲一笑,“罪臣自然明白,不论是最先想到的下场,还是皇上此刻安排的出路,都少不得落个六亲不认的名声。”

萧仲麟转身回到龙书案后方,“六亲不认无妨,对得起这些年追随你的将士就好,那些因兵部罪行埋骨沙场的人,朕与你,都欠他们一个交代。他们已死,无可挽回,但是他们的至亲,该得到朝廷应有的抚恤、更好的处境。”

郗骁想到自己亲身经历的惨重伤亡、无辜丧命的将士,心中酸楚至极。

的确,那些无辜丧命的将士,甚至没得到朝廷应有的抚恤——彼时国库空虚,户部能拨出的银两有限——这是就算天下将士齐心造反都不能改变的事实。他与裴显铮等人尽量帮衬那些已故的战友,但是,能帮的终究有限。

萧仲麟手撑着龙书案,凝视着郗骁,“那件事,朕有七分过错,余下三分,是你郗王府之过。”

郗骁黯然点头,“皇上言重了,归根结底,那件事是郗王府之过。”在昨晚之前,他一直认为那是皇帝、太后的罪责,看到贺戎、赵鹤的口供之后,才知道先帝、父亲、太后才是罪魁祸首。是他们,助长了兵部那些人的贪婪与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