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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68)

他这话,让她听着别扭、不安。沈令言把银质酒杯接到手里。

“答应了?”郗骁问。

“嗯。”

郗骁一笑,将一个酒壶放在她手边,“陈年梨花白,就算喝多了也不会难受。”

沈令言颔首。

郗骁落座,对她端杯。

酒杯相碰,一饮而尽,又各自将空杯斟满酒。

桌上八道菜,不是开胃就是暖胃的,另附的一道猴头菇鸡汤,亦是养胃的。

她相信不是他的意思,是姚烈吩咐厨房做了这样一餐饭——他今日不可能顾得上这些。他身边的人,已经在以前养成了习惯,照着他的心思照顾她。

郗骁看着席面,哑然失笑,“难得姚烈有心,别辜负。”

沈令言微笑,没动筷子,而是对他举杯,“敬王爷。”

郗骁颔首,端杯喝尽杯中酒,随后端起第三杯,“还行么?”

“没事。”沈令言笑着与他碰杯,“平时并非不喝酒,只是与人同饮时少,独酌时多。”

“我不是。有喝酒的机会,我就不放过。”郗骁笑笑地与她干了第三杯,继而举筷,示意她吃菜。

吃了几口菜,沈令言放下筷子,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个了结。”郗骁特别平静,“不干不净的东西压了太久,烦了,累了。”

沈令言又问:“你确定与贺家有关?”

郗骁眼含讥诮,“需要确定?我说有关便有关。”

“我以为,你不是牵连无辜的人。”

郗骁轻笑,“在我眼里,早已没有无辜之人。”

“巧了,我也是。”沈令言素手轻轻转动着酒杯,“近来,我做了一件你不会赞同的事。”

郗骁饶有兴致地道:“说来听听。”

沈令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说之前,先问你一件事。明月小时候,长公主救过她一命,那份恩情,你到如今还没还吧?”

“对。”

是十来年前的事了,他与明月随着皇室中人去行宫消夏。明月小时候不识水性,却喜欢在近水处嬉戏,他那时粗心大意,没有时时将她带在身边。一日,明月不慎跌落到水流湍急的河中,服侍在近前的仆妇没有会水的,能做的只有高声呼救。

幸好萧宝明在附近,且水性不错,当即不顾宫女阻拦,跳入水中救人。明月被救上岸的时候,萧宝明已经精疲力竭,险些沉入河底。

帮过、救过明月,就是帮过、救过他。

那份恩情,这些年来,他与明月从不曾忘记。

“这就好。”沈令言满意地一笑,垂眸看着酒杯,“我近期搜罗了不少长公主与驸马的罪证,已经将部分罪行禀明皇上。”

郗骁下巴抽紧,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越来越锋利。

沈令言又喝了一口酒。酒液落入喉间,不觉甘醇,只觉苦涩。

太苦了。苦得心尖都在发颤。

“原来,我们不是有缘无分,”郗骁语声有些沙哑,“是要反目成仇。”

“这要看你。”沈令言抬了眼睑,眼神清冷,“你收手,我也会收手,不会让长公主身败名裂。”

郗骁缓缓摇头,“没可能。”

沈令言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各忙各的。”

郗骁沉默下去,强迫自己克制着心头蹿升的怒意。

沈令言慢慢地喝完杯里的酒,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我说过今日本就要来,便是要与你说这些。言尽于此,告辞。”

“不准走。”郗骁烦躁地按了按眉心,“雨还没停,话还没说完。”

“那是你的事。”沈令言拱一拱手,从容举步,向外走去。

郗骁闭了闭眼,再也不能克制,霍然起身,疾步到了她身侧,扣住她的手腕,猛力把她往原位一带,“你到底欠了贺家什么!?为了贺家,你连这种事都做得出,还敢说你只是奉召回京?!”

沈令言手腕一个翻转,挣脱他的钳制,从袖中取出两个牛皮信封,扔到书案上,“在我这儿没有人情好讲,只有你表妹和表妹夫令人发指的罪行。想看他们死无全尸,你就继续为难贺家。”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郗骁语声特别沙哑,眸子里的光彩凄迷而妖冶,很反常,“我犯贱,我幼稚,所以我就活该被你往心口捅刀子,嗯?”

“……”沈令言抬手示意他让开,“王爷,说这些于事无补。”

“我连要个交代的资格都没有。”郗骁笑容悲凉,“我连知晓你嫁给别人原因的资格都没有。”

沈令言觉得嘴唇特别干燥,她抿一抿唇,微微摇曳的灯光影里,敛目看着他玄色锦袍下摆,“不关你事,你不需要知道。”

郗骁气得眉心直跳,“一个受了重伤之后只想见到我,只想死在我眼前的人,嫁给别人不关我的事?”

沈令言愈发觉得口干舌燥。她费力地吞咽着,想说话,却失语。

郗骁低喝:“看着我,说话!”

沈令言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但仍是不肯看他,眉宇间却已现出些微的挣扎。克制不住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郗骁抬手扣住她尖尖的小下巴,语气里有痛苦、无助,“欠了贺家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沈令言无言地摇头,抬手隔开他的手,语速很快地道:“是我朝秦暮楚、水性杨花,不论哪个男子,我都配不起。王爷不要妄自菲薄,是你当初看错了人。我真该走了。”随即仓促地举步。

郗骁则在她身后展臂,将她揽到怀中,紧紧的。

沈令言并没挣扎。这样近距离的与他纠缠,她没有赢的可能,不如省省力气。只是,身体僵直紧绷得似拉紧的弓弦。

郗骁感觉得到,她难过,难过得厉害。是因此,语气不受控制地有所缓和,如实对她道出心绪:“近期我总在想,若是英年早逝,该如何。由此,便开始早作打算。”

沈令言气得眉心紧锁,“你那叫什么打算?”

郗骁微微一笑,“我得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会安排好明月的退路。至于别人,好些我都管不了,帮不了,能谋害刁难的倒是不少。明月欠长公主一条命,我大抵是不能替她偿还。长公主与驸马的罪行……随你。我早就不能清清白白地存活,朝臣都明白,你更明白。”

沈令言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今日有人跟我说,我会毁掉我自己。说的对,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郗骁低头,唇轻轻在她面颊印下一吻,“你继续隐瞒、做对,我无话可说。你若想通了,要给我个交代,就来这里找我。这听月楼就是我倾力打造的一个笑话,我知道,看久了、习惯了就好。”

他退开两步,“你可以走了。”

沈令言没有迟疑,匆匆出门,疾步下楼。

轻微有序的声响中,郗骁转身走到长窗前,分左右推开,步入廊间,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