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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63)

众人齐声称是,告退出门之际,才有人反应过来:皇上那些话,分明是只针对皇后,那么,日后别人要是陷入皇后今日的风波,在他,是不是就另当别论?

只说这一点,他比皇后对她们还歹毒。

是太偏心,是对皇后的信任宠溺,还是刻意在言辞间留了三分余地?

一场风波过去,萧仲麟刚要与许持盈说说话,苏道成与梁攸求见,前者要禀明今日锦衣卫所知的比较重要的消息,后者则要请示暗卫内部一些人员的任免——他要放开手彻查宫廷,挡路的留不得。

萧仲麟当即起身,对许持盈道:“晚间再与你说话。”

许持盈则是欲言又止。

“嗯?”他不解。

“没什么事。”许持盈瞥一眼随侍在侧的宫人,恭敬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萧仲麟反倒更为好奇,却不是追问的时候。

·

摄政王府,后花园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身着各色锦袍的男子点缀其间。

宴请自上午便开始了,由郗明月一手操办。

宾客云集,绝不是不是郗骁对沈令言说过的那样。郗明月想让沈令言在这种场合散散心,和自己说说话,再有就是心存一丝侥幸:令言姐与哥哥若能偶尔碰面,说说话,误会说不定就能解开了。

偏生哥哥跟她捣乱,居然命刚回京的贺知非赴宴,弄得她反倒害怕沈令言会来。

郗骁独坐在听月楼三楼的廊间,几上有佳肴,手中有美酒。

听月楼建成,匾额挂上的那日,明月好笑不已,说听月这个词儿不通吧?

他就说那是你不懂这个词儿的韵味。

有人跟他说过,有月的夜,大多流云慢舞、清风徐徐,置身于屋顶、楼上,可以听到花瓣、树叶落地,偶尔还可听到流水潺潺。

好美。她说,月色不单要赏,更要听。

那时,他陪她在屋顶上吹冷风,听她说完,搂紧了那纤细柔弱的身形,说等我给你建一座听月楼,余生陪你赏月、听月。好不好?

她说好,谢谢。谢谢你,阿骁。

谢谢。她对他说过最多的是谢谢,和再等等我。

他等,一等再等。

只是,还能等多久?

若是寿数不长,只能活个四五十岁,如今半生已过。

若是英年早逝,三十来岁就赴黄泉,只剩几年光景。

总不能落个死不瞑目终生抱憾的下场。

郗骁喝一杯酒,再斟一杯。

王府一等侍卫姚烈引着贺知非走进听月楼,靴子踏在木楼梯上,发出轻微而浑厚的声响。

一楼是待客的厅堂,二楼是宴息室、书房,三楼室内则是空无一物,有着叫人觉得突兀的空旷。

姚烈躬身示意贺知非去走廊。

贺知非颔首走过去,看到了郗骁。这位王爷颇受苍天眷顾,南征北战、烈日狂沙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最多是战捷回京时面容变成荞麦色,过不了多久,便又恢复成养尊处优的白皙莹润。

这一刻身着玄色常服的郗骁坐在那里,若是忽略掉慑人的气势,便是黄昏小楼独酌的一位翩然贵公子。

郗骁也正凝眸打量着贺知非,是容颜俊逸的男子,有着文人的谦和、清雅,而非他反感的酸腐相。

贺知非行礼,谦而不卑。

郗骁指一指对面的园椅,“今日不需拘礼。坐。”

贺知非道谢、落座。

郗骁给贺知非斟了一杯酒,态度温和:“特地请你过来,是要跟你交个底。今日你若是不能知无不言,日后少不得要开罪你。”

“王爷言重了。”贺知非客气一句,直言问道,“敢问王爷所指何事?”

郗骁的脾气、做派,官员大多有所耳闻。他挖苦、责骂的,都是他看重的、不见外的人,说骂谁是看得起谁并不为过;他温和有礼、公事公办对待的人,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这类人要是惹毛了他,他还是不屑数落责骂,直接就下重手惩戒。

贺知非被调回京城,他知道是郗骁促成。有些人满心以为他要飞黄腾达了,可他清楚,自己回京的日子定是举步维艰。

郗骁从来不会在明面上做这种事,此番破例,不定是为了怎样要人命的原由。

“你与沈令言的成婚、和离。”郗骁语速很慢地给出答案,凤眼定定地凝住贺知非,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沉冷。

“那些是非,下官无可奉告。”贺知非直言回绝,“那是下官的家事,亦关乎沈指挥使,下官与任何人都不会提及只言片语。”

郗骁并不意外,“料到了。我也跟你交底了,开罪到你头上的时候,别意外。”

贺知非面色一整,“王爷意欲何为?”

“我最头疼的地方就在于,”郗骁牵出残酷的笑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贺知非开始担心自己的家族。

“喝了这杯酒,你便可以回府,筹谋应对之策。”郗骁对贺知非端杯。

贺知非即刻端杯,一饮而尽,道辞离去。

姚烈走到郗骁近前。

郗骁道:“动手。照章程行事。”

“属下明白。”姚烈疾步而去。

又喝了两杯酒,郗骁望向楼下,见明月正笑吟吟地请宾客到就近的花厅用膳。不知怎的,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扬起脸来,先关心地探究他的神色,再给他一个璀璨的笑,打手势问他要不要去应承宾客。

他回以一笑,再摇一摇头。该来的人没来,他去做什么?

明月理解地颔首一笑,转身继续应承近前的几位贵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

今时今日的明月,多亏了持盈。

那一年,双亲先后离世,对于他和明月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太难过了。他不论怎样,都要撑着一口气,担负起肩上的责任。

但明月还小——介于懵懂和明事理之间的年纪,无法接受巨大殇痛的时候,实在是难以开解。

他面对着全然崩溃的妹妹,束手无策,自己都被带的要崩溃了。

你面对着一个人,她能给你的只有眼泪、哀伤、抱怨甚至无名火、被迁怒,就算你是她最亲的人,也难以长期承受。

是持盈陪明月熬过了那一段。

小小的、淘气的女孩,因为好友的殇痛忽然懂事起来,对他说阿骁哥,我来陪着明月,你去忙别的事。

一日一日,早间去,晚间回家,明月的哀伤、眼泪逐日减少。

身负武职,有战事便要奔赴沙场,不似文官必须丁忧。第二年,他要离京随军平乱,他要用战功维系住郗王府的荣华,要用荣华保住妹妹的前程。

临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明月。

持盈说,阿骁哥,你要是放心,就把明月交给我和哥哥,我们不会让她受欺负。

他就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好,我不在家的日子,郗王府的半个家,由你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