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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6)

笑容清浅冷冽,语气轻缓坚决,透着心寒、决绝的明眸熠熠生辉。

这一刻灯光影里的女孩,芳华尽显,勾魂摄魄。

她神色不见一丝狼狈、委屈,反倒让他于心不忍且不安。

他凝视着她,一时语凝。那个昏君,真是把事情做绝了,根本没给他留解释的余地。

他先前分明是盛怒的忍无可忍的样子,可在这片刻间,怒意消散殆尽,凝视着她的目光变得很柔和,似乎还有些……愧疚、亏欠?

许持盈缓缓地闭了闭眼,暗暗讪笑自己竟也会自作多情,且无自知之明——这天下,谁都不会给予她分毫的愧疚或亏欠,都会认定她承受什么都是该当的。眼前这个人,尤其如此,看准她为了站在荣华之巅不惜代价。

萧仲麟捕捉到了她瞬息间的悲凉之色,钳制着她的手移开去,“别这样。”

“哪样了?”许持盈抬手推搡他,重复说过的话,“滚远点儿!”

萧仲麟笑了,比起她难过,他更愿意看她凌厉霸道的一面。趋近她面容一些,和声道:“我滚再远,你我也是夫妻。”

他们年少时就相识,平时一些场合免不得碰面。她看到过他的笑容,总是显得很傲慢骄矜,让她打心底反感。而此刻他的笑,特别温和,透着宽容,就连那语气,都有着近似于长辈的纵容。

距离的拉近,让他的气息拂面,温热,混着药草的清苦。

她蹙眉,因为心里很不自在,“是夫妻。相互厌憎、存着杀意的夫妻。”语毕继续推搡他,“滚开!”

萧仲麟轻轻地笑起来,转身躺下,“你烦我烦到了什么地步?”

“只想眼不见为净。”许持盈起身理了理长发,瞥过他的伤腿,想到他方才一番举动,定又要撕扯到伤口,“再去换药吧?”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儿幸灾乐祸。

“不折腾了。”萧仲麟疲惫地道,“能想见到伤口撒盐的滋味么?我这情形差不了多少。”

“你就不该来。”好像她愿意这样做似的。大家闺秀都不会轻易动手,说话更是斯斯文文,不被气急了,她怎么会有一连番过激的行径?

萧仲麟侧头看着她,“我想改过自新,可能的话,跟你好生过日子。”

“你……”许持盈素白的小手伸出去,趋近他额头时又收回,分外认真地凝视着他,“到底是不害死我不罢休,还是真的失心疯了?”

萧仲麟心里苦笑,嘴里只能将这话题跳过,“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若是明里暗里不合,对彼此全无益处。以往,我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有些事也真是有苦衷。我伤过你,不求你忘记,只请你暂且搁置。最起码,等我找到真凶再与我清算。”他神色郑重,“我伤愈之前,你忍耐一段,好么?”

许持盈垂眸思忖片刻,“我姑且一听,是真是假,还需观望。”

“观望多久都可以,别再给我雪上加霜就行。”

许持盈不由微微一笑,瞥过他肩头,又嫌弃起来,“去换衣服。”刚才她用簪子刺中他的地方,渗出了一小块血迹。

萧仲麟叹息一声,坐起来,忍耐也已到了极点,“穿穿脱脱,每日就是这些事。不穿不就结了?”他开始解衣带。

“不准脱。”许持盈语声瞬时转冷。

萧仲麟头疼起来,起身下地,捡起先前扔在地上的银簪,抛在她手边,继而胡乱脱掉上衣,无力地倒在床上,“你看着哪儿能解气就再来一下,我真没力气折腾了。”

“……要穿衣服睡。”许持盈气恼地道。最厌憎的一个男子,若像先前一样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睡在她身边,想想都恨不得吐血。

这只是他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就跟每天要刷牙洗脸洗澡一样。况且,又没脱得不着寸缕。以她这性子,他要是有裸|睡的习惯……估计会送掉半条命。用不着跟她解释,她一个字都不会信,“好。明日开始,今夜放我一马,行么?”

许持盈片刻怒目而视,随后拉过锦被,胡乱地盖住他身形,“姑且信你一回。再食言,会有人给你陪葬。”

态度虽然恶劣,却是休战的意思。这一晚的磨难,总归是到了头。

萧仲麟长长地透了口气。

·

翌日早间,许持盈照常起身,梳洗着装,回到妆台前落座,由木香服侍梳妆。木香和甘蓝一样,也是陪嫁到宫里的,在许家专司此事。

萧仲麟醒了,但是懒得起身,透过半垂的纱帐打量许持盈。

她换了一袭华服,面上不施脂粉,只涂一层保养皮肤的芝露;如云秀发简单利落地绾起,戴上镶嵌宝石的金簪、金钗,再加以凤冠。

这过程过于简单,简单得超出了他的想象,根本算得敷衍。他搜寻着原主的记忆,发现成婚前相见那一次,她的打扮很是别致。

不爱美、不喜打扮的女孩子,不是过于自信,便是漠视身外之物。

她如今应该是后者更重。

可就算是这样敷衍,在她优雅起身、转身举步向外的时候,已是光芒四射、艳不可当。

贵气、优雅,珠宝只能衬托,却不可堆砌出来。

这样出众的女孩,那昏君怎么会不喜欢呢?只因为她强势或歹毒?

或许吧。

想到自己因她而得的身心受损,他都对她有点儿打怵。

强势、心狠无所谓,手黑真挺要命的。

许持盈在正殿应付请安的嫔妃的时候,萧仲麟一直在琢磨每晚与她相安无事的法子。

有了主意之后,他吩咐卓永摆驾:要去慈宁宫见太后。

卓永连忙吩咐下去,又特地交代要备一架软轿。昨晚伤口生生被撕扯开来、血淋淋的情形之下敷药包扎的时候,皇帝能忍,他却是再也不想看到第二回,为此,会在职责之内担保不会再出岔子,再不让皇帝下地走动。

刚吩咐下去没多久,太后竟前来探病。

许持盈和三妃陪着太后走进东面的宴息室。

萧仲麟磨磨蹭蹭地作出准备下地行礼的样子。

太后紧走几步拦下了他,“不需多礼,好生将养才是。”

“谢母后体恤。”萧仲麟并不坚持,“正要去给您请安,您倒先一步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太后笑容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臂,在他身侧落座,“哪里有什么事,记挂着皇上罢了。先前哀家就想,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跟前照顾皇上。你来坤宁宫,再好不过。想来皇后定会好生服侍,打理好你的衣食起居。”说着话,笑微微地瞥向许持盈。

许持盈笑盈盈地屈膝一礼,“儿臣自当尽心竭力。”

萧仲麟心生笑意,视线扫过三妃,摆一摆手,“朕与太后、皇后说说话,你们下去吧。”

三妃恭声称是,行礼退下。

太后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

萧仲麟温声道:“儿子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母后能否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