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麟眉心一动。
建宁公主萧宝明,前几年出嫁,进宫都是照规矩来,与太后、宁王和他的关系都是淡淡的。
驸马爷是定北侯的嫡长子赵习凛,都说是只求闲逸与世无争的性情,与萧宝明大婚之后,活脱脱神仙眷侣的风范。
但是,符锦写给他的几个名字,就包含这夫妻二人。
此刻,沈令言也特地与他说起。
不能怪太后到如今都没方寸大乱,更不能怪宁王到今时今日都没有找他认罪的意图。
母子两个在宫里宫外的人脉之广、根基之稳,不在他预料之中。人家心里有底,认定早晚走出困境。
有帮手可不就是这样。他最缺的就是得力之人,每日挖空心思琢磨的一件事是发掘新帮手。
想想也是心酸,无条件向着他的人,身边目前只有卓永、文鸳这些老人儿。许之焕、持盈、沈令言对他基本上还是观望的态度:他表现好,他们就帮衬、尽力,反之,他们就会把他晾到一边儿。
太清醒也不好,对这些事看得太清楚。幸亏他是死过一回的人,现在的每一日都是他甘愿的挑战,不然真就自暴自弃了吧?
“朕知道。得空的话,把你所知一切,写个折子送上来。”他说。
沈令言对他带来的意外已经见怪不怪了,“微臣遵命。”
郗骁来到御书房,瞥见沈令言在场,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呛个半死:最不想看到她的时候,她偏偏出现在眼前。
听完原委,郗骁又起了当场掐死她的冲动。
一个破暗器,哪儿有那么难查?让皇帝敲打陆乾几句,陆乾就会给出交代。
要他帮她看——看他日子清闲是吧?故意报复他去找她是吧?
郗骁暗暗磨了磨牙,心念一转。
不对。
她这是另有用意。
她其实是怀疑暗算皇帝的是他的人吧?为此,让他好歹给出个态度,洗清自己的嫌疑。
不不不。她怎么可能在乎他的处境,哪里会有那种好心。
郗骁啊,自作多情了这些年,你还有完没完?
他在心里嗤笑揶揄着自己,面上平静地领旨。
萧仲麟温声道:“此事关乎一桩命案,有劳摄政王。”他这是把关乎自己安危的事由交给了郗骁,对方公事公办,那最好,敷衍了事也无妨。
没有包的住火的纸,也没有能常年被掩盖的真相。
只要自己不作死,不给他摄政王反感、生事的理由,别的都能从长计议。
他等得起。
郗骁忙称不敢,深施一礼,继而望向沈令言,“烦请沈大人让本王看看物证。”
由此,二人告退,相形出门。
萧仲麟看着转身时就一身寒意的郗骁、平静到近乎麻木僵直的沈令言的背影,心里有些困惑。
他唤来卓永,问道:“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对劲,怎么回事?”
卓永赔着笑,“摄政王与沈大人相识的年头可不少了,一向不合。这会儿兴许是本就不睦还要共事,王爷在怪沈大人多事?奴才真不清楚原由,眼光有限,皇上权当老奴胡说八道也就是了。”
“……”不清楚原由才怪。萧仲麟把跟前的折子推到别处,“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快些。”
·
沈令言带郗骁去自己在宫里用膳、洗漱、歇息的班房,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早起你就吃撑了是吧?”郗骁拧着眉,冷冷地问她。
“回王爷的话,是。”
郗骁到底没撑住,笑了,用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语声说:“你这个丫头片子,这些年都缺心眼儿。现在这是打定主意跟我杠上了?”
沈令言没应声。
郗骁又问:“那件蠢到令人发指的事儿,你认为是我做的,对吧?”
沈令言蹙了蹙眉,硬邦邦地回道:“没。我只是想省点儿力气。”
“我要说不知道呢?”他再度发问。
“那么,”沈令言斜睇他一眼,“皇上会将此事交给锦衣卫、刑部,会据实告知文武百官:他所谓的称病,是有人犯上作乱、试图取他性命。”
郗骁嘴角一沉。
“现在的皇上,或许对付不了某些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对付蠢到令人发指的货色,不在话下。”沈令言又斜睇他一眼,“明月那边,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这都说谁呢?”郗骁脚步停下,背在身后的右手,食指不断挠着拇指,“不挖苦人你活不了是吧?”
沈令言认真地点头,“回王爷话,是。”
郗骁磨着牙警告她:“你给我好好儿说话,别逼着我在宫里跟你较真儿成么?”
沈令言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以对,“那多好。求之不得。”
第 30 章 第030章(单更)
“那行,那你以后就还别说人话, 就还跟我这么拧着劲儿来。”郗骁说。
沈令言没应声。
郗骁不难猜出, 她这会儿一定在心里特别不屑地想着:你算哪根儿葱啊, 这种话我权当刮了一阵儿讨人嫌的风就得了。
就斗了几句嘴而已,都没火花四溅的掐到一起去,他的火气就全消了。
甚至于, 打开始发作她的那句话出口之际,他就灭火了。
谁认定了谁, 真是挺要命的一个事儿。
随后,郗骁沉默下去, 不再言语。
随着她走的一路,过往如以往千百次,纷沓至心海。
他和她私底下都是一个德行, 生不生气的,揶揄打趣别人都属寻常。是不是土生土长在京城不重要, 重要的是懂事起就在京城, 说话都是一口京片子——京片子挖苦起人的词儿, 受得住的人不多, 好多人都这么说过。
结缘那一年, 他十七,她十四。
是很不愉快更不美好的开端,刚认识就打了一架。
挺久远的事儿了,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他当然不是如今这劳什子的摄政王,还是襄阳王世子。先帝对他还算看重, 有事没事的就让他进宫,让他多跟公主皇子暗卫走动着。
那时双亲都还在世,每日母亲念经似的叮嘱他:不管是否进宫,可都千万别开罪宫里那些人,不管是金枝玉叶,还是宫中侍卫宫女太监,都不能惹。
他嘴上一直满口答应,心里却根本不当回事。
跟作为秦洛爱徒的她撞上,是当时的暗卫指挥佥事不是个东西、挑拨是非——他当时并没看出来。那一任暗卫指挥佥事跟他告状,说就因为她,暗卫统领陆乾的爱徒被皇帝亲口发落去皇庄务农养老。
那个已经获罪的人,跟他也有点儿交情。
他那日才真是吃撑了,被人一挑唆就去抱打不平了——明明那时候都在军中历练了三四个年头,回头想想,也是一桩奇事。
他蠢得让自己都啧啧称奇的事儿,这辈子应该就那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