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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枭(104)

许持盈把茶杯放到桌案上,收回手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有些发红了。她不在意,笑得愈发从容,“您直说吧,我洗耳恭听。数落我的时间不短了,要是没完没了,我只能请您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万更来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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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么么哒!

第054章(双更)

054

“很好。”许夫人笑道, “你这样待我, 很好。让我愈发心安理得。”

许持盈身形向后, 背部靠着椅背,身形向右’倾斜,右臂搭在扶手上,坐姿显得很是懒散。习惯了, 遇到的事情越糟糕,她越会完全放松自己,若有可能, 会用置身事外的态度看待、对待对手。

许夫人深深凝视着许持盈, “到此刻,你一定已经猜出来了。你我并非母女。若是亲生母女, 我如何都说不出方才那些话。”

许持盈稳稳接住她的视线,眼神不见丝毫波澜,对视片刻, 抿唇淡淡一笑, 扬了扬漂亮的小下巴,示意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反应, 反倒让许夫人心生忐忑。冷眼旁观这些年,她了解如何迅速刺痛、激怒持盈, 她了解持盈平时的性情、做派和遇到一些事、听到一些话的反应。

但是,如果持盈处于暴怒的边缘,没人能猜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乖巧懂事可爱如小仙子、跋扈残忍冷酷如小疯子,都是持盈。

持盈的脆弱, 她没看到过。

许夫人将先前推到一旁的茶盏端起来,慢条斯理地喝茶期间,反复思忖接下来要说的话,权衡轻重利弊。

许持盈也不催促,甚而错转视线,让对方安心斟酌。

许夫人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将部分过往娓娓道来:“你的生身母亲,原本是大富大贵的命,那时候心仪她的男子,我所知的三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可惜,遇人不淑。一个男子因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让她拖成了老姑娘不说,还出手打压她的双亲、兄长。到她二十岁那一年,日子只算是不太拮据,三个亲人更因常年气闷卧病在床,先后撒手人寰。

“我与她有些交情。

“我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最后一位亲人离世,正是最伤心孤单的时候,我命人去看过她几次,能帮的就帮一把。

“那时候,我上面有公公婆婆,怀胎两个月的时候,跟你父亲——不,跟老爷在一些事情上起了争执,都认真动了气,我便去别院安胎。

“那一次,公婆只怪我不懂事,任由我闹意气,一句规劝的话都不说。估摸着老爷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辈子各过各的,我在别院那么久,他一次都没去过。自己不去不说,也不让家里别的人去,把两个儿子交给两位长辈照看。

“就那样,我在别院一住就是半年多,是陪嫁的宅子,身边的下人都是陪房。

“住到别院两个月之后,你的生母出事了。

“她去找我的那一天,起了风,下着雨。她看起来怪怪的,眼神呆滞,跟我说要离开京城,是来道辞的,便走了。

“我觉得不对,命人跟着她。她半路晕倒了,下人忙把她带回到别院。

“她精神特别恍惚,我当下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生宽慰着,让她暂且住下。

“没几日,丫鬟看出她有了身孕,四个多月了,不穿宽大的衣服已经显怀——兄长刚死,人还未嫁,她有了身孕。”

说到这儿,许夫人语声顿住,看着许持盈。

许持盈右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神色,像是在茶馆里听人说书。

到此刻,仍然不动声色。只这般门面工夫,就没谁比得了。

许夫人啜了一口茶,茶有些凉了,她也不在意,放下茶盏继续道:“我当时就问她,你以后可怎么办啊?不如我帮你做些功夫,尽快到外地找个人家,让孩子出生之后有个正当的出身。

“她说不行,绝对不行,这孩子是个孽根,不能留。

“她曾私下找过大夫要打胎的药,但是大夫都说,她身子骨不好,若是用打胎药,一定会一尸两命。

“可是,她不能死。她三个亲人的仇还没报,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该设法尝试,让仇人血债血偿。

“太多的仇恨、窘迫,让她陷入两难,不知何去何从。

“我思忖再三,说你觉得孩子是孽根,又不能不生,生下来恐怕也不会善待。那就把孩子给我,毕竟两个胎儿差不了多少天,你就在这里与我一起安胎,生完孩子之后,你只管去别处。只一样,孩子日后不论怎样,都与你再无关系。

“她答应了。

“过了一段日子,我因为长期与老爷、公婆怄气,小产了。那是齐齐整整的一个男孩儿。

“小产前后,许家还是没一个人去看过我。那段日子,回想起来都觉得漫长。

“我能起身之后,命下人更为细致地照顾你母亲。如果说先前还有些顾虑,还考虑过是不是要跟老爷如实说出这件事,到了那时候,我已经铁了心做成这件事。”

许夫人轻轻吁出一口气,眼含轻蔑地看着许持盈,“你就是那个孩子,你生母口中的孽障,我膝下的不孝女。”

许持盈敛目沉思,良久都不出声。

许夫人也不再说话。

许持盈托腮的右手落下去,与左手交握,和声道:“你说,你们有些交情。”她把有些二字咬得有些重,“你那时与婆家闹翻,始终没提过娘家,他们似乎也没管过你吧?你的日子不是寻常的不好过,这么不好过,好意思让友人知晓你去了别院安胎?那女子总不会是从许府打听到你身在何处吧?”

之所以有这份怀疑,是她了解望门贵妇绝对不会家丑外扬。虚荣心重的,只要能够做到,就会杜绝自己被人议论、同情、嗤笑的可能,不论亲疏;性子要强的,出嫁之后如果有至交,也是报喜不报忧,不遇到大是大非,绝不会麻烦朋友;性子懦弱的,就根本没有离开夫家常住别院的可能。

那女子去找许夫人,定是有着什么缘故,但是许夫人不想提及。

说出怀疑,许持盈又点破一个事实:“而且,你这辈子就没有交心的友人。那女子之于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自己清楚。”

许夫人难以掩饰心头的惊诧,匪夷所思地望着许持盈。

那样不堪的出身,知情之后难道不该伤心难过暴跳如雷么?难道不该全然拒绝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么?

可她在做什么?在有理有据地分析言辞间发现的疑点。

这还是个人么?

许持盈微微摇头,“罢了,我只是提醒你,下次与人说话的时候,尽量避免让人一面听一面犯嘀咕。”

“你,”许夫人问道,“还想知道些什么?”

“没有。”许持盈微笑,自嘲地微笑,轻声说道,“我是个被生母抛弃的孽障,我是你口中的不孝女,我不是天之骄女,我是出身最不堪的人——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告诉我这些,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