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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522)+番外

作者: 君朝西 阅读记录

邵溥和刘子翼听得面皮子发热,这话着实打人脸面。

邵溥觉得不可不辩解两句,道:“元祐党人碑乃奸相蔡京独揽朝政、排斥异己所致,假复绍圣之法而行媚上之实,元祐之祸实为蔡京乱政之祸。”

刘子翼也道:“章惇、蔡京二人为相时,排除异己不遗余力,朝中贤德之士尽被逐斥,小人势长,君子道消,以致靖康贻祸。”

邵溥说:“论党争之源,起于熙丰变法……”

卫希颜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摇头道:“金人入侵我大宋是觊觎中原之富,不管有没有王安石的变法,不管有没有新旧党之争,国中吏治腐败,武备废弛,军队赏罚不明,此为兵败辱国之根本!变法若成功,尚可图强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变法则唯有亡国一途。熙丰变法是对是错姑且不论,然则新旧党之争之根源,不可不说是治国思想的分歧所致。

“王安石想富国强兵,司马光想富国安民;王安石以理财治国,司马光以道德治国,除了学术政见的分歧之外,可有相通共存之处?可惜呀,稷下学风当世无存,变法一起,旧党群起攻之,眼中只见弊不见利,新党反击亦不顾旧党针砭弊害是否属实,不思改良,皆一概逐斥,两党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疲奔于党争而疏于实事,无论‘富国强兵’还是‘富国安民’皆成空想,反使治政之下的阶层矛盾日益尖锐——说熙丰变法贻祸靖康,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然过非独于新党,旧党亦同样是肇祸者!”

她这一竿子打翻两船人,既批了王安石一派,也批了司马光一派,听得座中二人一时作声不得,刘子翼有心想辩驳两句,细一想又觉得这是难得的公允之见,不偏王,也不偏司马,直指党争贻祸靖康——确乎如是!

邵溥受父亲邵伯温影响,对王安石变法引起的动乱颇有微辞,沉默了下,忍不住皱眉道:“王荆公尽变祖宗法度,致天下纷乱,此当为肇祸之根!”

卫希颜哈哈一笑,“何谓祖宗法度?这大宋天下也是承周而来的罢,大宋之前也有祖宗法度,刘汉的,李唐的,这祖宗法度哪个是正宗?汉武唐宗难道没犯过错?我朝的先祖先宗难道是如尧舜般的圣人没犯过错?”

这话也就她敢说,邵溥和刘子翼都不敢接口。

“泽民,你是易学世家出身,当知易就是变,墨守陈规只有死路一条,变是正理。就说司马光等旧党何曾不知道时局已时非变不可,分歧的不过是如何变?朝哪个方向变?你说王安石变法致天下纷乱,这话亦没错,然而正是变法派和反对派之间的斗争引导致矛盾激化,从而埋下隐患……至乎后来又有蔡京、王黼等败坏,腐败积弱至极,兵败便如山倒。

“吾等要吸取靖康之难的教训,便需从各方面来论事,不可失之偏颇。”

邵溥微微拱手,心内当然不会因卫希颜这几句话而说服,却也不欲就此而徒生争执,“国师说的是,论事不可偏颇。”这话没有承认他方才所言为错。

卫希颜也不追究,和缓了神色,抬盏向二人请茶,笑道:“这话扯远了,我们不说政事,只谈学风……就起稷下之风,大食人的智慧宫就是西夷的稷下学宫。他们征服了波斯,这是落后文明以武力对先进文明的征服,可贵的是大食人没有用他们的落后文明去压制被征服者的先进文明,而是以开放的胸襟,去吸收、融合这些先进文明,这种开放的学风推动了大食的文明进程。”

邵溥和刘子翼微微点头。

“我中国也有这种开放的学风,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各家学派彼此攻难,却又彼此吸收发展……孔子吸收上古三代之说,学易学周礼,由之创立儒家学派,这道统传到战国儒家时,儒家学说中已包含发展了墨道法等家的学说。我听闻三纲之说就非儒家最先提出,而是借鉴了法家韩非子的言论?”

她问这话时颜面含笑,那别有意味的神情让邵刘二人和眉毛抖了下,邵溥敛目回道:“三纲之说确然始出韩非,其在《忠孝》篇中结语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至汉儒董仲舒取其要意而延展为三纲之说,武帝黜百家而尊儒,儒家提的三纲之说遂成历朝历代治国之纲纪。”

卫希颜笑了声,也不理邵溥话中最后两句对儒家的维护之意,悠然道:“由之可见,儒家学说也并非尽是自产。”

邵溥和刘子翼忽然觉得卫国师这前后说的话有些让人坐不稳,便听卫希颜又笑说:“我听人讲起儒家轶事,说荀子隆礼,但亦重法,对法家的评价颇高,以致后世有儒者说他不是儒家,乃是披着儒皮的法家……哦,听说韩愈还专门著了篇文为荀子辩护,说是‘大醇而小疵’……哈哈,不知这段轶事可为真?”

邵溥眼角抽了抽,刘子翼也有些尴尬,咳了声道:“确有其事。”

卫希颜摇头笑道:“儒家就不能赞同法家,不可吸收他家学说么?此为肤浅之见,这是不懂得学术交流、融合相长的道理。远的不讲,就说我大宋儒学,不亦吸收了佛老之学?!”

她说的“佛”为佛家,“老”指老子创立的道家学说。

座中二人均是儒学世家出身,邵溥是创先天学的一代易学大宗邵雍之孙,父亲邵伯温也是当世大儒;刘子翼是已故殉国之臣、追赠资政殿大学士刘鞈次子,家学渊源,承自司马光的温公学派,这两人都幼承庭训,学问精到,对宋儒之学自是了解透彻,无论王学、温学,还是关学、程学等,都或多或少地融合了佛道思想来解释儒家义理——两人无法否认卫希颜所说。

刘子翼心道:世人皆知国师卫轲治军有道,今日这般观来,竟是对治学亦有深研?他心中称奇,不由对卫希颜的文治之才高看一眼。

这厢邵溥捋须也有所思,沉吟片刻,拱手问道:“国师可是要效仿智慧宫之举,将这西夷之书译成中国文字?”

“然!”卫希颜的回答简洁肯定。

这答复既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两人吃惊——使团带回的书籍多达千册,若全数译成国文,这要耗费多少人力、心力和财力,又要需得多少年月才能竟功?

“再多的投入都是值得的!”

卫希颜语气断然,“这将是大宋的翻译运动!不论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更久……都是值得的。”

邵刘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蕴含在内的决心,暗里都有些意动。

“我将奏请朝廷设译书馆,发榜天下,募入精通大食文的通译、学者入馆译书,不仅享有官职薪俸,每译一书又有额外奖赏,且译书上可署译作者之名,如此待之以优,累以年月,持之以恒,不信此事不成。”

刘子翼在智慧宫曾和大食的学者有学术探讨,对大食百年翻译史的深入了解让他在卫希颜说出“大宋的翻译运动”时,就敏锐地察觉出这必定是可载入史册的盛事,主事其中者定将留名青史,想到这,他心头抑不住的激动,这是机会,绝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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