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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427)+番外

作者: 君朝西 阅读记录

雇请这些出色茶伎的聘资可不是笔小数目,单是每人的误工费就以万钱计,更不必说出场献伎费,这临安商盟的排场由此可窥见一斑。再看这厅中的摆设用物,竟无一不精、无一不贵,又妙在贵而不俗,精贵中透出雅致……难怪这些豪商行首每聚会到此,必无由地收敛起那些财大气盛的作态,变得矜雅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老文生在赴茶宴。

便听厅后游廊下一声磬响,清脆悠扬。厅内正左右谈笑的一百二十一位行首不由齐齐抬头,坐正看向厅前右侧隔屏——

名可秀从后门入厅,徐行转出隔屏,精美华丽的深衣裳摆拖曳过地上的织毯,衣上云纹如水波流动,将她雍容典雅的气度又衬出几分翩跹柔姿。

众人一时惊艳,目色难移,被那双清冽眸子一扫又顿生清明,于檀案后挺直上身,双手合揖,声音如钟,“诸行见过盟首!”

“诸行,商事昌隆!”

名可秀微笑问候,身形立于厅前正中的檀案后,眸视一圈,方浅笑落座,双手扶膝,肩平不动,如松竹般姿秀坚直。

厅中沉静。诸行首均知名可秀习惯,盟会议事前必先过三盏茶,道是洗去议利前的浮躁之气,是以众人均端然不语。厅中只闻泉水煮沸的声音。

众茶伎目不斜视,似在凝耳听声,待陶壶中山泉水一沸二沸再三沸,水如腾波鼓浪时,素腕迅疾提壶而起,沸水倾入冲罐,合罐盖。

茶伎将陶壶置于檀案巾垫上,素腕提冲罐斟茶,在形如盅的茶盏上来回旋注,浅色茶水如泉般注入六只茶盅……夹执洗盏……其后,再倾水入冲罐泡茶……待得数息,又斟茶入盅,浅碧色的茶水如细流般汩汩倾下,清香飘出。

众商看得惊讶。这不是煎茶,也不是点茶,这冲饮法倒奇了。

在座之中有茶行和舶商行的两位行首,想起曾在泉州见过闽中商家有这般吃茶法,但盟厅这些茶伎的冲茶手法似乎更繁复,冲罐和茶盏的形制似乎也更精巧?

也有行首在茶伎先前用匙入茶时,便认出茶罐里装茶的是前朝贡品:霅川紫笋茶。

这种茶生在湖州顾渚山的岩石上,在唐时是和毗陵阳羡茶齐名的贡茶极品,但到本朝后渐不如建安(武夷)北苑的御贡龙凤团茶珍贵。盟厅里冲泡的这紫笋茶又非以前御贡的片茶(团茶),而是未经捣压封团的草茶(散茶),在“团贵草轻”的茶品中,又落了下乘!……但商盟每两月一度的朔日聚首会上,盟首向来是不吝奢贵,今番怎会以这草茶招呼?

众商心头正暗自诧异时,名可秀微笑端起茶托,“诸位,且品品这顾渚山的紫笋散芽……”她优雅啜了一口,微笑,“虽说是草茶,但滋味鲜醇,比起御贡小龙团,也不遑多让……诸位,请!”她抬了抬盏。

众行首低头嗅了口香,伸手端起茶托,但见雪白瓷里一汪浅色茶汤,淡绿明亮,如白玉润翡,清澈明丽,香气又如茵兰香般扑鼻,闻之醒神,不由端起三口饮尽,但觉其味初淡,至入喉中时则回香清郁,甘味生津,不由又执起一盏、再一盏,啜饮后眯目细品。

临安茶坊茶肆行会的行首万镐在三盏饮尽后,点头赞道:“盟首,此茶虽不及小龙团醇厚,却胜在鲜香清雅,又是一番滋味!”

名可秀只微笑不语,待众行均将案上三盏茶饮尽,侧眸示意。铁丑退后到厅侧悬架,执槌轻击,玉磬脆鸣三声。众茶伎立知盟会将入正题,跽直身向盟首一躬礼,起身垂目退出厅外,自有女使引到外院阁子歇候。

厅内气氛肃穆。

按商盟会制,首项议程是各位行首依座次说事,有则提,无则过。

能在盟会上提出来的议题,多半涉及行与行之间的纠扯,私下结不了的方提到盟会决断。

盟中议事采用表决制,以少从多,但如表决双方均未达厅内一半人数,则由执事会再议——执事会是由盟首之下十一执事组成,由各行首轮流出任。如果执事会表决也未过半,则由盟首断。可见,临安商盟的盟首,更多是一个调停者的角色,而非专断者。名可秀深谙其中道理,遇事多以疏导诱决的方式,而不是独断专行,方赢得商盟上下敬重。当然,她本人的风姿气度和处事公允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今次盟会的首项议程与往届相比似有些过于安静了。

米粮行、布帛行、金银行、舶商行、漕运行这些大行首都不吭气,由于分工细易起纠葛的几个行会也罕见息了音声,只有几个小行会的行首提了几桩纠纷,也没怎么争执便各让一步了结。

名可秀看了眼异常安静的众行首……似乎会前已有私议?……她挑了挑眉,眸心微深,已料到因了何由,又环视一圈,问:“诸行还有议否?”

座中诸人互相四顾了眼,位居首列的十一执事都极有默契地摇了摇头。

名可秀一笑,“诸行若无议,便进入第二议程?”

“诺!”

众商都精神一震,这盟会第二项议程是盟首说事。

名可秀拿起檀案上的锡茶罐,揭开罐盖倾了几粒茶在案上,眸子扫向三排右侧,道:“柳行首,这紫笋散茶行价几何?”

她问的是临安茶叶行的行首。

盟首说事开句就问茶事,这让众商有些奇怪又有些失望。柳子铨捋了捋须,虽年过五旬声音却洪亮如钟,道:“盟首,顾渚紫笋散茶为散茶中极品,每斤五百二十一钱。”

名可秀又问:“若是紫笋团茶,价若何?”

“每斤一千九百一十七钱!”

“四倍?”

一些行首惊噫出声,他们虽知片茶散茶不同价,却未料到差价竟如此之巨!

“这有何怪哉!”

柳子铨不以为意一笑,四下望了众人几眼,洪声道:“诸位行首,这团饼制茶必须历有蒸、捣、拍、穿、焙、研、封等多重作序,散茶却少了蒸制研磨,比起团茶制茶简便,自是贱价许多!”

他说完转回头看向厅前。盟首此问,必有下文。

果然名可秀又微笑问道:“以柳行首算来,销茶总利以团茶居多,还是散茶为巨?”

“自然是团茶……”

柳子铨先说得笃定,话出口心中又算了算,道:“散茶从京城销出去的量倒是每年都在增多,因价格偏低多往周边县里去;还有州城的中等人户,也多买散茶自饮。因一等散茶价在二三百文左右,而五等的团茶也要五六百文,比一等散茶贵了二倍,论味倒不如散茶……那些精明的中户往往待客才用团茶,而自家喝却是散茶……”

他越说脑子转得越清晰,掰指算道:“如此算来,这散茶的总利虽不比团茶高……但也差不到倍去……若是以后……喝散茶的人越来越多……”他抬手捏了捏须,突然间似把握到了几分盟首咨问茶价之意。

名可秀微笑颔首,环视众商一眼,道:“诸位,无论贵茶贱茶,说到底无外是温饱后的消遣——可用也可不用!然则,衣裳于人不同,人可以不饮茶,但不能不穿衣。富者衣绫罗,穷者着布衣,无论穷富,却总得着衣。因是,成衣行的盈利多高于茶行,便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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