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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178)

婆子道着好,快步出了门。

鲍嬷嬷推开大门,轻车熟路地经院子中间往内进的一排五间祠堂走去。

院子收拾得非常干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祠堂的门也是掩着的,鲍嬷嬷在门外站了站,却伸手将它们推开了,苏家自老太爷往上十余代的嫡支祖宗牌位都在此。位于最前方的一块朱字还有九成新的牌位,刻着的正是苏婼母亲谢氏的名字。

此刻身为苏家下人的鲍嬷嬷,端端正正在牌位前跪下来,伏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拿过旁边叠好的纸钱,点着在火盆里。

火光照亮了这阴沉的屋宇,也映红了鲍嬷嬷的脸庞。她一张张地往火盆里投纸,说道:“今儿奴婢给徐氏熬了花胶。徐氏吃了。那花胶还是太太您留下来的两包。奴婢原该炖了给婼姐儿吃,但她不喜鱼腥味。

“收了几年的花胶一点也没坏,黄土里的太太,却尸骨已寒。”

幽沉的声音飘散在空荡的屋里,使得这屋子更加空得糁人。

不过她一点也没有在意,跪坐在蒲团上,又往下说起来:“回府之前,我和吴胜爷俩去给太太扫过墓了,苏家守坟的下人倒是对太太恭敬,照顾得不错。我们把石缝里春天长上来的几根草除了,但这时节才是草木旺盛的时候,过阵子,我再禀禀姑娘,让她带着我们回趟庄子。”

火苗一摇一摇地,满屋的光影便如同摇晃的幻象。

绣着喜鹊登枝、五福临门等祥瑞图案的绣幔后方,苏婼眼不错珠地望着念念有辞的鲍嬷嬷,双唇已经紧紧地抿起。偎在她身旁的阿吉也是屏声静气,双手紧紧地抓着苏婼衣袖,不敢发生丝毫动静。

“姑娘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

这句话之后,后面的就听不清楚了,但她的神情漠然,目光里反射着火光,显得格外锋锐。

直到火盆里的纸燃烧殆尽,鲍嬷嬷才站起来,忽然她看了看身后左右,从腰带里掏出一物,抬起谢氏灵位上罩着的镂花的木罩,飞快将那物放入里面,而后罩回罩子,把灵位扶正,退回原处站着。又弯着腰把火盆挪到了一排十来个盆子的最里头。

这一串动作她做得行云水流水,让人毫不怀疑她做得次数太多而太熟手了。

心血冲到了苏婼喉头,她紧紧地拽着绣幔,勉力克制自己等到鲍嬷嬷走出去,然后飞快走到台案前,朝谢氏牌位匆匆一拜,然后把藏在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张对折的纸片!而且还是有内容的纸片!

“姑娘。”

阿吉走到她身边,“快藏起来了,外面好像又来人了!”

苏家不许姑娘随便进祠堂,让人看到就麻烦了。

苏婼侧耳,果然听到门外又来了脚步声,便连忙把纸攥进手心,拉着阿吉藏到了帘幔后方的一张放置祭祀器具的木架后。

脚步声进了门坎,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有烧纸的味道?”

苏婼凝眉,小心地探出视线,说话的是吴淙,苏绶那个一道长大的心腹发小,而随在他身后进来的,正正是苏绶本人!

苏婼被吓得不轻。她不在乎这个爹,不代表她愿意在此时让他堪堪抓到自己又犯了家规加以处置!

“回老爷的话,是奴婢方才打扫的时候顺手烧了些纸钱。”

看门的婆子躬着腰说。

苏绶看了眼她,没说什么,挥挥手打发了之后,便缓步走了进来,在排位之前立住。

苏婼收回目光,眉头锁得生紧,一颗先前还咚咚跳的心脏,这会儿反倒平静了一些。

原本寂静的祠堂,今日竟然这么热闹,鲍嬷嬷才走了,苏绶又来了。

鲍嬷嬷来祭谢氏,也算情有可原。可苏绶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眼下非年非节,也非任何人的祭日,他来祭谁?

她小心地咽下唾液,再次看目光从架子缝隙里投了过去。

苏绶来到呈阶梯状打造的灵台前,先是端正地行了三下叩拜大礼,而后跪坐在蒲团上,微微垂首,紧皱着眉头对着地下沉默。

从中军衙门出来,苏绶连自己的衙门也不曾去,直接回了府。也不过是在书房里坐了片刻,他就唤上吴综一道踱到了这里。

非祭祀日的祠堂十分安静。安静得就像是身处于坟茔遍地的坟园。

吴综拖来火盆,烧起了纸钱。

火光燃起,苏绶道:“你出去站着。”

吴综退身去了。

苏绶抬起头来,丝毫不见散去的愁容与列祖列宗的牌位对上,他逐个逐个地瞻仰着祖宗排位上的名字,每看上一樽,他眉目之间的哀愁就浓上一分。

架子后的苏婼将这一切尽收于眼底。

苏婼眼里的苏绶严肃而刻板,的确常常看上去像是背负着莫大的责任。但像眼前他这样的哀愁,却还是头一次。

算起来眼下还是他上衙理政的时间,却不知他为何却会出现在这里跪拜祖宗?

她心里纳闷,忽然余光却见他身势又动了。定睛看去,只见视生前的谢氏为仇敌一般的苏绶,此时目光却凝结在谢氏的排位上,他已将身势挪前了半步跪坐着,右手伸出来,就像是生怕触怒了什么似的,动作极为轻缓地抚摸起牌位上谢氏的名字来!……

第206章 烧纸上的名字

苏婼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突突跳动的声音仿佛是在擂鼓。

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他是想对她母亲的牌位做出什么,还是他……

“兰丫头……”

就在苏婼紧攥着拳头,做好了一旦他想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她就不顾一切上前与他撕个稀烂的准备时,一声低缓的呢喃竟然从他嘴里轻吐了出来。

苏婼像被电击了一样,整个人僵住了。

谢氏的乳名就是一个“兰”字,当年祖母还总夸赞谢氏人如其名,就像兰花一样高洁而清雅。因此那时候苏家的上房里,常常能听见这个称呼。苏绶当然是从来没唤过的,他在苏婼心目中,从来就没有称呼过谢氏,不管是用什么称呼!

但眼下他竟然如此亲昵地称她的乳名,自然得就像是与至亲至近的人在耳鬓厮磨……

他疯了吗?!

苏婼脑子里嗡嗡地响,凝神再看去,他的手还抚在牌位上,但却他已经俯首向下,并没有再说话了。

火盆里的火苗还在闪烁,但他把脸埋在肘弯里,让人看不到。佝偻着身子半伏着的样子,像是已经入定。

苏婼缓下来那口提着的气,靠在柱子上,冷冷地望着那边的他。

眼前这一幕真是十足的好笑。他是在做什么?是在怀念她的母亲吗?他唤她“兰丫头”,一个做了夫妻十余年,却从来不曾给过妻子半点温情的人,有什么资格唤她的名字?碰她的牌位呢?再怎么惺惺作态,死去的人也看不到了!

她别开目光,发涩的眼圈逐渐模糊。

忽然苏绶把身子抻直了,抬起来的脸仍然是平静的。只是在凝视那牌位片刻后,扶在上方的那只手还摩挲了一下那个名字才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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