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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97)

作者: 明月倾 阅读记录

“二奶奶。”

她把那斗篷下摆一角折上来,这是开过毛料裘皮铺子的娘子的手法,直接递给娄二奶奶看了看。

娄二奶奶这才上了手。

刚刚看的时候多少有点意兴阑珊,这下一看斗篷里子那种特殊的茶褐色皮毛,细密柔软,表面浮着一层银针,这才坐直了。

把斗篷里子的接缝认真摸了摸,又把手指伸进皮毛深处摸了摸,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白矾味。

“鱼鳞走刀,白矾栽针,这还真是海龙皮?”

饶是她正因为云夫人和娴月的亲密在生着气,也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海龙皮是只有官家能用的,宗室用都是僭越,怎么安远侯府会有海龙皮?还让你穿回来了。”

“京中王侯里,只有他们秦贺两家有,是当年文远和安远两位老侯爷征蛮时官家赏赐的。只有上百年的世家还记得这事。

如今海商不通,海龙皮早就绝迹了,宫中都没几件了。

贺家的海龙皮也只剩这件斗篷了,是之前先安远侯在的时候,因为云姨爱看花,春日雨多,就给她做的,其实用不用错羽缎都没什么,海龙皮本身就是防水的,云姨见我天天顶风冒雨的,就让我穿回来了。让我等春天过去再还她。”娴月烤着火道。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娄二奶奶和黄娘子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正如娴月所说,有些手艺,失传了就失传了,什么错羽缎不错羽缎的,也不过是见没见过的区别。

但有些东西,就算一辈子见不到一件,但开铺子做生意,就得知道。

不然说出去,你这铺子就是没见识,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

就好像京中云晟街那家瓷器铺子,常年供着一件秘色瓷。也不为卖,就是告诉人,这铺子的底气有多足。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这是做瓷器的人人都知道的诗句,虽然秘色瓷早已失传百年,但做这行,谁能不知道秘色瓷?

海龙皮也是一样,鱼鳞走刀,白矾栽针,都是拼海龙皮的手艺,也是鉴别的方法,娄二奶奶从小就背下来的。

从江南铺子开到京城,主仆二人都是第一次见海龙皮,没法不惊讶。

娄二奶奶手上摸着那件海龙皮,沉吟道:“云夫人倒真是一片实心,咱们什么时候也请她来咱家的园子玩玩才好。”

“犯不着,她近来除了正宴,都不出门的。”娴月淡淡道:“等姐姐办婚事的时候再说吧,她还说要替姐姐备份大礼呢。”

她像是也累了,烤了一会火就回房了,更显冷淡。

凌霜见她近来情绪不高,也早早回来,见娴月已经梳洗好了,卸了妆容簪环,素着脸在床上思考什么,笑道:“你真要气死她?”

换了以前,娴月一定不用她明说,就知道她说的是娄二奶奶,但这次却愣了一下,道:“什么?”

凌霜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来。

都说她不明白世情,其实她非常明白,只是不遵守,比如她就知道,一般家中父母最不喜欢的那个孩子,往往都憋着一股劲,未必表现出来是讨好父母,但一定是有一股劲在的。

但娴月的那股劲好像泄了。

她不仅这股劲泄了,似乎连把王孙公子玩弄于股掌中的那股劲似乎也泄了,这些天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也可能是家中在预备卿云的亲事,看了心烦,所以躲了出去。

“你最近怎么这么疲倦,是不是累着了?”凌霜坐在床边问她。

娴月摇摇头。

“那是张敬程那边实在没什么潜力?”凌霜问。

“也不是。”

娴月坐在床上,抱着腿,她身形纤细柔软,俯下身去的时候,那些乌云般浓密的头发铺在她的后背上,她像是真的犯困了:“就是觉得挺没劲的。”

什么没劲呢?她没告诉凌霜,但第二天说给了云夫人。

过两天就是麦花宴,娴月却不如以前上心,从麦花宴开始,花信宴便渐渐转淡,转暖,这时候便不再适合穿那些侬艳鲜妍的颜色了,翠色,天青色,淡蓝色,藕合色,还有各种深深浅浅的黄色衣衫就适合了,春日风暖,最踏青赏景,千山一片青翠,天也蓝得清清爽爽。这是卿云的季节了。

要是换了以前,娴月一定别出心裁,做出许多适合她自己的衣衫来。

她虽然穿浅妃色胭脂色这些颜色好看,但如果能用翠色间金带,或者用杏红与水蓝色相撞,也是很漂亮的。

但这次她只是一日日泡在那些花鸟之中,做她的发簪。云姨不免问她几句,她只是笑着敷衍。

到了那天傍晚,落日熔金,大家在琉璃阁外吹着晚风,一棵垂柳长满嫩绿色的新芽,在风中摇摆着。

桐花已经落了一地,云姨摇着扇子,和红燕说着话。娴月也拿扇子挡着脸,走了过来。

不知坐了多久,娴月忽然道:“麦花宴,我也不太想去了。”

她虽然最近慵懒,但无缘无故就错过花信宴的一宴,还是第一次。

如果别的女孩子这样做,也只有一个意思,就是退出今年花信宴,不选了。

不然春后这十八宴,宴宴宝贵,错过哪一宴都可惜。

京中往年还有过因病错过一两宴,结果看中的人家和对象被别人选走的,从此就是一辈子的错过,女孩子终身大事,哪经得起这样的浪费。

但云夫人知道她心思重,也不勉强,只是问:“为什么呢?”

“京中王孙子弟都看过了,不过如此,错过一两宴也没什么,况且我最近也累了。”娴月淡淡道。

“我看不是为这个吧。”云夫人笑道。

但她虽然知道,却并不点破,仍然安静看着落日。

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肩膀上一沉,是娴月靠了过来。

在云家她也不盛妆,挽着慵妆髻,脸边散着碎发,眼睛有点迷茫,落日这种景色,总让人觉得时光匆匆,什么都留不住。

“她还是把铺子给了卿云。”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夫人才听见她轻声说。

娄家在京城的铺子有五个,两个是粮油杂货的,一个绸缎衣料,一个胭脂水粉,一个是首饰簪环,带卖着宝石,娴月有个衣料铺子,卿云的是粮油,凌霜不爱管这些,那个胭脂铺子也都是娴月在帮忙照看。

都是小打小闹,真正贵重还是娄二奶奶带上京的宝石,因为这缘故,首饰铺子一直是娄二奶奶自己在照看。

但娴月喜欢弄这个,是人人都知道的。

之前铺子和宝石金银料裹在一起,主要是娄二奶奶在管,有什么时新花样,都和娴月商量。

如今娄二奶奶把宝石这些都自己在弄,铺子里只剩下时新首饰,要谈定什么贵重宝石或者做凤冠这些,都是跟娄二奶奶去谈了,显然是要把铺子给她们了。

卿云的亲事一谈,娴月就隐约有了预感,娄家铺子虽多,但在京城里,最赚钱的就这个,卿云嫁去赵家,陪嫁几个铺子,给她壮胆,也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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