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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193)

作者: 明月倾 阅读记录

贺云章只感觉到微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碰了一下,她就收回了手。

她也觉察到这气氛过于旖旎了,立刻移开眼睛去看周围,贺云章向来守礼,这次却只是一直盯着她看,也许是太近的缘故,娴月只觉得自己耳朵都热了起来,起身走开,去看书架上的书。

她其实不怎么看书,至少比凌霜和卿云少,探花郎这样多的藏书,随便一本都比蔡婳的还拗口,要是真聊起来,也会发现她是真解不开桐花谜的人。现在没有机会了解,自然是什么都好。

等日久天长,满腹诗情无处排解,也许跟赵擎一样,去听别人唱春日宴了。

这还是好的了,像赵景父亲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爷们,家里时常有三四房妾室不说,不把外面的“红颜知己”娶进门来,就已经算极长情的了。

探花郎还不知道她在心里正把自己编排成什么样子,还老老实实坐在书桌边看着她翻自己的书呢。

娴月翻了翻他的书,又把他的砚台拿起来看了看,贺云章的字是真好看,笔海里的笔插得如同树林一般,连墨锭也好看,是进上的松烟墨,还带着金漆龙纹,拿起来闻的时候,有股似兰非兰的味道。

她早发现了,探花郎身上的气味很特别,不是寻常熏香的味道,倒像是江南月夜下的树林,薄雪未销,有种冷冽的草木香味。

这家伙不会跟蔡婳一样,没事就待在家里抄书吧。

娴月像在自己领地一样把他的书房巡视了一遍,还问他:“你常在这书房待着?”

贺云章笑着点头,道:“我从进族学后,就一直跟着贺令书大人读书,在这书房学了很多年。”

他说的是承嗣之前的事了,想必他那时候就因为天分被贺令书看中了,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京城世家子弟,一般最晚十岁也进了族学了,他十多岁的时候自己也才十岁呢,还在扬州,天天病得东倒西歪的,怎么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回到京城,还会遇到一个叫贺云章的人。

怪不得诗词里喜欢写月亮,京城和江南,千里之隔,但自己和他都是在同一个月亮下长大的。

凌霜那傻子,跟程筠大发脾气,说什么别人家,自己家,问为什么自己非要去程筠家。

其实真喜欢一个人,你就想看看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想带他去看自己江南的家,躺过几年的窗口,那棵小小的桃花树。

真是世事弄人,当初自己在凌霜面前振振有词,说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谁知道就应到今天。

明明是晴朗的下午,外面却起了风,离窗近的竹林被吹得撞在窗户上,倒吓了娴月一跳。

倒像是连天都在催促她一样。

“贺云章,你听说过外应吗?”

“里应外合的外应吗?”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娴月立刻白了他一眼。

“说是一种预兆,上了年纪的人,尤其信这个。

我娘也教过我,说有一些突然发生的小事,其实就是预兆。

像如果你刚想说什么事时,有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就不要说了,这就是外应。

她那年去灵隐寺拜佛,出门时马车忽然断了轴,她就没有去,结果那天路上的桥就塌了,杭州死了十多个人。

像梅四姨当年成婚时,明明是看的晴天,忽然下了一阵暴雨,天黑得像墨一样,连轿子都被淋湿了。

都说是郎才女貌情真意切,结果果然就夫妻不到头……”

其实她也知道这是无稽的迷信,但世上为什么迷信的多是女子呢,是不是因为手握的筹码太少,一次选择就决定了终身,所以连一点小小的预兆都要抓住,只怕赌错。

娴月手放在他书桌边的匣子上,拿起里面的点心,一朵朵精巧的花型,也是她花费了心思让人做成的。

她拿起一朵来,自嘲地笑了。

“也许不该选荼蘼花的……开到荼蘼花事了,不是什么好寓意。”

那场约定却又消失不见的荼蘼宴,就是他们的外应。

清河郡主横插一脚,用芍药宴代替了荼蘼宴,因为要在芍药宴下定下凌霜和秦翊的婚事,而娴月也会像荼蘼一样,为凌霜让路,像一句谶语。

贺云章没有像讲桐花一样,为她解释荼蘼的寓意,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的眼睛。

他说:“但我还在找那块石头。”

贺大人多倔强,娴月说荼蘼花,他偏说石头。

贺明煦为云想容刻过的石头,十年二十年,人都不在了,石头还在那里。石头在,他就一定要找到。

云姨的踏青宴,所有人都听到那故事,只有他们俩想要去找到那块石头。

如果娴月一定要为他们找一个外应,他只认那块石头。

捕雀处的耳目灵敏,怎么会不知道清河郡主为什么开芍药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来探病的。

她是来告别的。

偏偏是他受伤的时候。

怪不得人人沾到情字都这样软弱,他垂着眼睛,明明许久一句话都没说,娴月已经节节败退。她天天骂别人没出息,终于也轮到自己。

“贺云章。”

她叫他名字,走到他身边,贺云章抬起头来看她,像个漂亮的什么野兽,谁能想到呢,捕雀处的贺大人,在她面前,像一只驯服的豹子。

她伸出手来,就可以摸到他的脸,拥有他,像拥有世上最罕见的珠宝,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心满意足。

但她毕竟是娄娴月。

“我小时候,一直知道我娘不是很喜欢我,但有一次,我发烧,可能是救不活了,烧了一整夜,我娘一直陪在我床边,叫我的小名,用脸贴着我额头,日夜不眠地照顾我,我一直记得那一晚,想想都觉得很感激……”

这听着多像推卸责任,为了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所以要听她的话,为凌霜的婚事让路。

但她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贺云章说起那块石头,诗里怎么写的来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但娄家的女孩子,谁也不是柔软的蒲苇,人人都想做参天大树,为自己的家人撑起一片风雨无忧的伞盖来。

这是她娄娴月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

她从手腕上解下一串珠子,是极深沉的乌紫色,像紫檀,却并不是。

一颗颗圆润珠子,戴了许多年,带着乌黑的光泽。

“这是紫心檀,不是很名贵的东西。出自云南,一棵树要千年才能长出紫心。

但并不是很好闻,我小时候热过一阵,现在也没人玩了,但云南的紫心檀已经被采绝了,这就是最好的一串了,一直留在我家的铺子里,有价无市。

我十五岁生日,我娘问我要什么,我就要了这个。”

谁也没听过的秘密,她说给了贺云章。

“我天生病弱,性格也不是很讨长辈喜欢。我知道我不会是嫁得最好的那个。

珍珠,宝石,檀木黄花梨,世上都有更好的,也轮不到我。就像我爹娘最喜欢的也都不是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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