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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119)

作者: 明月倾 阅读记录

当时娴月卿云都在席上,众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娴月,个个都跟着笑,也有说:“我看今年的女孩子都还好,就卿云的品性风度,当得起戏里‘凤仪小姐’的样子。”

拿卿云比戏里的正角,言下之意,娴月就是那个坏妹妹了。娴月倒没说什么,卿云当时就直接回道:“伯母们取笑了,我哪敢比凤仪小姐?

三婶也是说笑,我看玉珠碧珠姐妹就都很好,哪有天上地下呢?

姐妹间最重要的是和睦,世上的情谊哪有比骨肉情更重的,三婶,你说是吗?”

正如娄二爷所说,她们三姐妹之间本来极好,三个都是聪明人,又和睦,如果因为世人的比较甚至娄二奶奶的比较而弄坏了,那就太可惜了。

卿云在上房待了一会儿,娄老太君也看出她心不在焉,就让她早点回来了。

她回房换了大衣服,立刻让人准备车马,去贺家接人。

月香这几天都是跟着她过来的,见她这样奔波,也有些心疼,劝道:“小姐,难得有两天闲空,接下来又是柳花宴了,还是注意身体吧。

我想,二小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嫌隙就生气呢?”

“我接娴月不是怕她生气,是因为这是我该做的。”卿云教她:“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要什么,你就尽全力去做,比如我想我们姐妹间情深义重,毫无嫌隙,那我就得做好一个姐姐该做的事,时时刻刻想着她们,保护她们,这才是唯一的途径。

做一时容易,日日如此却难,因为人人都会有想歇一下的时候,觉得对方应该体谅,这念头一起,就收不住了,所以说人心易变,故人不在,最开始都是从这一念上来,人人都指望对方体谅,感情也就弄坏了。”

月香不知道想到什么,无奈地笑了。

“怪道都说小姐像凤仪小姐呢,小姐这些道理,真是女中君子。”

卿云也笑了。

当着众人她不承认,其实她性格确实和戏里那女夫子一般的秦凤仪是有几分相似的。

“别说笑了,你把手炉拿出来,把里面的香片挑出来,这天看着要下雨,到时候预备娴月要用。

香料都是发散之物,她本来气弱体虚,用多了更虚,这些地方我们要多帮她注意着,知道没?”

卿云到了贺家,却感觉有些不寻常。

她接娴月,也来过不少次,云夫人年轻又爱说笑,府里丫头也都活泼爱笑,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今日却静得有点不寻常。

她走过花厅,看见圆月镜子上悬着一大枝山蔷薇,像是一整株砍来的,五瓣的白色花,中心的花蕊嫩黄,像一只只蝴蝶栖息在深绿色的藤蔓上,不用说,肯定又是娴月的巧心。

但她却没能走到琉璃阁。

花厅里坐着个人。

京中王孙都爱鲜衣怒马,他偏偏常穿青,但也是昂贵的锦缎,看似平平无奇的锦袍,实则锦缎上全是金色的暗纹,阳光照亮花厅一半的地界,他却坐在暗处,坐也不好好坐,坐在桌子边缘上,桌子高,其实是半站着的,穿着骑马的靴子,交叉着腿,手也抱着,很沉默的样子,垂着眼睛,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卿云看见他,他也看见了卿云,慢慢抬起头来。

从上次山涧中的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他脸上落寞的神色立刻收了起来,又换上惯常的玩世不恭,那个暗色的贺南祯,像山野间匆匆一瞥的景色,总让人疑心是幻觉。

“恭喜娄姑娘了。”

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显然也知道了赵家纳吉的事。

卿云也照常被他一句话就红了脸。

这大概是这人的防御手段,仗着自己的身份,和惯常的坏名声,说出些在失礼边缘徘徊的话来,让正经的人都远离他,最好退避三舍,只在别人心里留下一个危险的影子。

“没什么好恭喜的。”

卿云仍然是凛然不可犯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却带着点恼怒,道:“我是来接我妹妹的。”

“在里面呢。”贺南祯道。

卿云见他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不说,她也赌气不问,就往里面走,却听见贺南祯道:“请娄姑娘帮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

贺南祯没立刻说话,其实卿云也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了,但再怎么心情不好,也要说出来别人才知道,这样用玩世不恭来掩饰,不是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这两天是我父亲的忌日。”他平静地道:“一般这时候云夫人都不让丫鬟靠近琉璃阁,刚好昨晚娴月来了,两个人关起门来喝酒,估计已经喝醉了。”

他当着众人叫云夫人母亲,背着人却不是,道:“请姑娘帮个小忙,帮我照看一下云夫人。”

他略作交代,卿云就懂了,云夫人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当初和先安远侯爷,情深义重,骤然丧夫,平日的思念自不必说,到每年的忌日,想必内心都十分痛苦。

贺南祯是怕她饮酒过度伤了身体,没有丫鬟伺候,就是喝醉了在地上睡一觉,着凉了也不是好玩的。

“知道了,我会帮忙照料云夫人的。”

卿云道,继续往琉璃阁里走,忽然想起什么,看了贺南祯一眼。

他仍然抱着手坐在那里,见她看自己,两人就对了个目光。

贺南祯何等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卿云的疑惑。

他素日这样放浪形骸,不像是张敬程那种守礼守到迂腐的君子,既然担心云夫人饮酒伤身,怎么自己不去呢?

“我不方便去。”他道。

这话一出,两人都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代表的误解,谣言之所以恐怖,就在于能在人心里留下疑影,再正直的人也难免有一瞬间闪过谣言的乌云,像滴了墨汁的水,就算淡到看不见,但那滴墨汁就在那里。

卿云一瞬间就知道他误会了。

“我不是那意思。”她连忙解释:“我知道你和云夫人都是心性高洁的正派人,不过是不拘小节罢了。世人愚钝庸俗,才揣测你们,造出谣言。”

贺南祯顿时笑了。

古板的小姐,也有古板的可爱,这着急忙慌解释的样子,实在让人想要故意装作受伤,看她还能急到什么程度。

可惜了,赵景那睚眦必报心性狭窄的样子,根基浅薄得很,是山猪吃不了这样的细糠了。

“我知道。”

贺南祯其实也没什么开玩笑的兴致,只淡淡道:“我长得太像我父亲,进去她看见,更伤心。”

卿云心中闪过一丝惋惜,这样说的话,当年安远侯爷的风采也可以想见了,和云姨一定是极相称的一对,只是命运太过捉弄人了,彩云易散琉璃脆,总不得圆满。

其实他们俩经过上次山涧的事,也不用多说了。

就像她知道贺南祯只是看似玩世不恭,其实骨子里和张敬程一样是个君子一样,贺南祯也一定知道,她不会说谎,也不会把那不堪的谣言往他和云姨身上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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