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干事道:“吴主任在里面,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傅杭闻言,往办公室看了一眼,摇头道:“不用了,麻烦程干事帮我转交一下吧,这是赵书记给我的任务。”
他说着,将手里那一摞书本递向程干事。
程干事问都没问,便接过来,“好的,一会儿我亲自交到赵书记手上。”
傅杭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门,道:“那我先走了。”
程干事送他。
办公室会客处,赵柯坐在单椅上,吴主任坐在长椅上,两人面前各有一个茶缸子,冒着白腾腾地热气。
“我看了报纸,干部是可以高考的,你还这么年轻,要是考出去,有更好的前途,就考吧,不要有负担。”
赵柯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无从理清。
但她不是会温吞拖拉的人,便点了点头。
吴主任端起茶缸,看着茶缸上升腾的热气,期许又略带惆怅道:“咱们这双山公社太小了,你们有更广阔的未来……”
赵柯无言。
·
公社之后,各个大队陆续得到消息。
赵村儿大队,老槐树下——
妇女们拿着报纸,聚在一起读。
“啥玩意儿?高考?!”
赵二奶伸手,就近从赵五奶手里抢报纸,“给我看看!”
报纸扯开一道口子,赵五奶赶紧撒手,无奈,“你看你,急啥。”
赵二奶抻平报纸,“哪儿说得?”
她仗着岁数大,扫盲不咋认真,关键时候干着急。
东婶儿凑过来,指给赵二奶看,“你看啊,这不写着呢吗?”
赵二奶一字一句磕磕巴巴地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意思就是要恢复高考。”东婶儿特积极地翻译,“还有这个,自愿申请、严格审查、择优录取,说知青、工农兵、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都可以报嘞。”
赵二奶跟着看她说得内容,一张老脸拉拉着。
东婶儿拱火架秧子,“诶,二婶儿,你们家胡知青有文化,也得考吧?就是到时候芳芳和孩子们留在家里,有点儿可怜呦~”
牛奶奶扒拉她一下,不让她说了。
东婶儿闭嘴,赵二奶却听进心里去了,脸色越发阴沉。
其他妇女瞧着赵二奶的脸色,互相交换眼神,等到赵二奶攥着报纸倒腾着脚快步走远,才议论开。
“真要考出去,还能要乡下的媳妇儿吗?”
“说不好呦。”
“我要是二婶儿和芳芳,指定不放心。”
“是啊,咱大队现在就胡知青一个知青女婿,前头有那例子,搁谁谁不愁啊。”
牛奶奶打断:“瞎说那没边儿的事儿干啥?惹出啥矛盾,你们又有热闹看了?”
赵五奶则是看着赵二奶离开的方向,叹气,“你们就别火上浇油了。”
大伙儿讪讪,刻意生硬地转移话题。
“咱大队的知青们都得报名吧?”
“肯定啊,都那么有本事,有机会端铁饭碗吃商品粮,谁一直傻着留在乡下种地啊?”
“对了,庄知青不也嫁在咱们大队吗……”
妇女们面面相觑,她们刚才光顾着胡知青,忘了大队还有个知青媳妇儿。
赵柯家——
苏丽梅挥舞着报纸,冲进院子,“庄兰!你快看!恢复高考了!”
庄兰推门出来,接过报纸,一目十行地看过,激动地一把抱住苏丽梅,“恢复高考了!”
两个女知青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反反复复地喊着“恢复高考了”,直至哽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这是好事儿啊,哭啥?”
刘三妮儿一脸惊喜地擦手,“快快快,报纸拿来给我瞧瞧。”
庄兰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袖子随便抹了把脸,报纸递给老太太。
刘三妮儿眼神儿不太好了,报纸拿近,仔仔细细地看,称奇:“诶呦~真是活久了,啥都能看见,我这一辈子,见证多少历史呦……”
老一辈儿的人,是真真正正为了国家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过,他们都从绝望走过来,陪着国家在苦痛里新生,在困难险阻中艰难跋涉,踩着荆棘迎接光明。
庄兰和苏丽梅对视,一左一右挽住老太太的手臂,一起看报纸。
刘三妮儿抓住两人的手,左右看了看,鼓励道:“国家叫你们回去呢,你们一定要去考,一定要去读大学!”
庄兰和苏丽梅毫不犹豫地点头。
另一头,赵二奶家——
赵芳芳得知恢复高考,第一反应是替胡和志高兴,“和志那么有才华,可以实现抱负了!”
“你懂啥?”赵二奶恨铁不成钢,戳她脑门儿,“要不是赵柯让领了结婚证,他考上就能拍拍屁股走,到时候你们娘仨咋办?”
赵芳芳对胡和志满心信任,“和志不会的。”
孩子都在学校,赵二奶毫无顾忌地骂她:“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看人不比你明白?”
“奶,你真想多了,和志就算不在意我,还能不在意俩孩子吗?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亲骨肉?男人没心,亲骨肉有个屁用!
孙女这么没心眼儿,赵二奶气得白眼翻上天,真的是惯大劲儿了。
赵二奶干脆不管她,直接绕过她往他们小夫妻屋里进。
赵芳芳跟在后头,不解:“奶,你要干啥啊?”
赵二奶直奔胡和志的书桌,叮叮咣咣地翻找,凡是带字儿的纸,不管是啥,全都翻出来,摞在一起。
“奶,你这是干啥啊!”赵芳芳着急地拦,“这都是和志的东西,他平时宝贝着呢。”
赵二奶甩开她的手,“你别管。”
桌下,有个上锁的抽屉,赵二奶拽了拽,问她要钥匙。
赵芳芳道:“这是和志锁的,我没有钥匙。”
赵二奶不是第一次进来,却是第一次知道孙女竟然没有抽屉钥匙,“没钥匙?!夫妻俩,还藏着掖着?”
赵芳芳急忙解释:“不是,是我没要。”
她就是个傻蛋!
赵二奶气冲冲地跑出去,片刻后又拎着跟烧火棍回来。
赵芳芳正在收拾她翻出来的书本,见状,惊地睁大眼睛,“奶!你又干啥啊!”
“躲喽!”
赵二奶手劲儿大,推开她,烧火棍尖的那头直接插进锁鼻,使劲儿撬。
“奶!你咋能撬锁呢?”赵芳芳再次上前,死死攥住烧火棍,不让她撬,“奶,你不能这样儿!你这样儿太过分了……”
“撒开!你撒不撒开?”
赵芳芳不撒,“奶!你到底要干啥啊!”
“我干啥?我不让他高考,我把书都收起来!”
赵芳芳不敢置信,“咋能这样儿呢?”
“我咋不能这样儿?我是为你好!”赵二奶一意孤行,不顾她的阻拦,蹦起来往下压烧火棍。
“咔哒!”
锁鼻上一个钉子脱落。
赵二奶隔着赵芳芳,使了个大劲儿撬,又是“咔哒”一声,锁鼻的一侧彻底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