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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池上佳人头(15)

虽然袖子很宽,可毕竟两人手臂抵着手臂,这怎么可能弹琴呢。

然而赵书贤只是说:“弹。”

柳尘鸢知道自己是没法改变这人主意的,她受不了地皱了皱眉头,勉强伸手去抚琴,好在赵书贤还算配合,柳尘鸢断断续续地弹了几个音节,赵书贤忽然道:“唱。”

“你……”柳尘鸢道,“我不会唱。”

赵书贤依然是说:“唱。”

柳尘鸢是真的不怎么会唱,她声音天生偏细弱,听起来有点软软的娇娇的,又带一点闽国的江南口音,语调起伏的并不明显,似弯弯的水道上过了一条不着痕迹的小船。就好像老天爷觉得她这个人身材纤细,嘴巴小舌头小,不适合发出太粗犷的声音。之前每一回她觉得自己是在对赵书贤嘶吼,实质上也只是像个小奶猫在挥着自己连指甲都没有的爪子发出软乎乎的猫叫声,与其说是反抗,倒不如说是在惹人来加倍欺负她。

这样的嗓子,要唱点缠绵缱绻,诗情画意的小曲倒还可以,要唱阳关三叠这样忧愁又悲壮的歌,实在太不合适了。她的声音,不是适合送别的声音,更不是适合悲切送别的声音,它只适合在水波袅绕的洞庭湖水中响起,轻快而温柔。

可赵书贤要她唱,她只能唱,阳关三叠这样的名曲,她是学过的,只是实在没怎么唱过,词要忘的差不多了。

赵书贤见她犹犹豫豫的皱着眉,便在她耳边道:“清和节当春……”

有个开头就好办一点,柳尘鸢不怎么方便地弹着,也磕磕巴巴地唱着:“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曲也断续,词也犹豫,三更半夜,鬼哭狼嚎。

柳尘鸢在心里暗暗想着,也只有赵书贤这样的疯子才会喜欢这样。

赵书贤见她顿了顿,便又提醒了句“霜夜与霜晨”,柳尘鸢发现他居然记得挺清楚,也只好慢慢唱下去,唱完最后“千巡有尽,寸衷难泯……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她弹了最后一个音节,颇有些疲惫。

“不错。”赵书贤评价。

柳尘鸢觉得赵书贤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资格逼别人弹琴唱歌,反正他也听不出来好坏。

她疲倦地说:“还有什么事么,弹完了,可以放我去休息了么?”

赵书贤说:“再来一首。”

柳尘鸢隐忍地抿了抿唇:“我累了。”

“那咱们上床休息。”赵书贤并不在意。

柳尘鸢现在听见‘休息’两个字就头皮发麻,只好立刻道:“我弹,我弹……你要听什么。”

“弹个你想弹的。”

柳尘鸢想了想,伸手抚上古琴。

散音为始,之后便是恣意悠然的散板,带着一点淡淡的倦懒和一丝恣意,赵书贤没有说话,只听着她一路弹至泛音,节奏清新明快起来,之后曲音更加清晰,引人入胜。

此时此景,不过两人一琴,幽暗的寝房与一盏明辉不定的烛灯,却偏生因琴音有了阳光普照,万紫千红之感,像是方才下过一场春雨,周围是绿意盎然的竹林,竹叶上还凝着将落未落的雨滴,深吸一口气,便可将这清新之气与这一室春吸入肺腑之中。就连身边的人,都仿佛是带着春意,磊落清新的,又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婉转,惹人心醉。

然而这首曲在收尾之前却戛然而止了,因柳尘鸢知晓这曲的最后依然要恢复散板的节奏,可却再不是倦懒与恣意,而是一种看透此生的绝望与怆然。

这首曲她太熟了。姜蕴出生在春天,柳尘鸢会弹琴之后,便时常练习这首《春晓吟》,这首曲算不得什么特别的名曲,可她自己十分喜欢,又觉得适合姜蕴。

彼时她无忧无虑,并不懂这首曲最后是怎样的遗憾与惆怅,只觉得是春红谢了,春日过了,稍带片刻,便会迎来热情而完满的夏。

姜蕴十八岁生日前夕,她十四岁,就总爱在花园里练这首曲子。姜蕴很喜欢,但也告诉了她曲后真意。

到如今,她自己也算是懂了。

人这一生畅快的的时间就如同春日一样,最早来到,也最早离开。

柳尘鸢不愿意弹尾声给赵书贤听,然而没想到赵书贤却似乎对这首曲颇为熟悉,他道:“怎么不继续弹?”

柳尘鸢只好说:“后边……忘记了。”

听她这么说,赵书贤倒也不计较,他把脑袋搁在柳尘鸢肩膀上,懒洋洋地说:“若母后能见到姜蕴,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么?”

柳尘鸢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赵书贤的用意。

他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可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颇为愉悦……柳尘鸢内心忐忑,但现在她背靠他坐着,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她只能慢慢道:“没什么想说的。”

赵书贤凑过去咬了咬她软软的耳垂:“真的?”

柳尘鸢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缩了缩:“你……你不要老咬我行吗……”

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是:你是狗吗?

而且咬的都是很奇怪的地方,锁骨,泪痣,耳垂……每一个都让人打哆嗦。

赵书贤听她这么说,反而更用力地咬住她的耳垂,柳尘鸢欲哭无泪,又不敢挣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在赵书贤尽兴后终于解开衣服,柳尘鸢便逃也似的跳回了地上,警惕的看着赵书贤。

他坐在原处,看不出喜怒,只说:“这琴就放你这儿了。”

柳尘鸢没有应,只垂着头。

赵书贤道:“朕……”

柳尘鸢依然没什么反应,赵书贤到底没说完这句话,只是看了眼已经有点焉的“柳尘鸢”,伸手轻抚它的花瓣:“母后没有好好照顾好尘鸢。”

柳尘鸢心绪不宁地道:“牡丹本就不该在秋日开花,能活这几日,已是很不错了。”

赵书贤看她一眼,道:“若朕想,它在冬日开花都是可以的。尘鸢可比你听话。”

“……”柳尘鸢憋屈地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赵书贤想了想,伸手残忍地拔了一片“柳尘鸢”的朱红色花瓣:“这一瓣,朕带走了,剩下的,母后可千万要好好照料。”

说完,他倒也不多做停留,带着花瓣径自离开了。

他一走,柳尘鸢便腿软地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不光是害怕赵书贤会对她做什么,更是害怕她和安琢言的计划被发现。

不过,既然赵书贤这么轻易就走了,想来他确实没发现自己的贵妃要帮助太后逃跑。

那么他来的目的也就是明面上的让柳尘鸢弹琴……其实弹完阳关三叠柳尘鸢就有点明白了。

阳关三叠,唱的是相思,是离愁,是目送友人去战场的哀伤。

赵书贤没说,但她也从安琢言那里知道了,虽不晓得闽国发生了什么,但明天赵书贤便要御驾亲征了……

他要去打仗,却逼她来弹这样离情依依的曲子,真是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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