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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78)

案子报到县衙,也不过半个时辰,葛牙妹被以谋杀亲夫之名,就给投到县衙大牢了。

*

早晨锦棠走的时候,爹娘一个在柜台里打酒,一个在后院忙碌,和和美美的,等晚上回来,一个挺尸在后院,一个被抓下了大狱,家破人凋零,居然不过转眼间的事儿。

葛牙妹正在给她做她想吃的土芋凉粉,熬好之后,亮晶晶的一大盆,就摊在厨房的案板上,细葱花沧成的菹菜上漂着薄薄一层金黄色的菜籽油,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转眼之间,娘居然就给抓到官府去了。

蓦然回头,小念堂还挎着小书包,站在她身后,嘤嘤儿的哭着。

锦棠当然知道,这事儿绝不是一个人干的。

她上辈子叫人谋害过多回,也知道谁徜若要害人,面上笑嘻嘻,心里百转千回,在事发之前,肯定酝酿过多回,绕了很多道圈子。

“爹娘这两天可曾吵过架?大房的人可是给你说过什么?“锦棠问念堂。

其实昨儿夜里,葛牙妹就叫罗根发抽了一扁担。但是后来葛牙妹劝念堂息声,不要告诉锦棠,念堂也就将此事瞒了下来。

爹死了已经够叫他伤心的了,他怕锦棠冲动的性子,又要去隔壁,跟伤心欲绝的老太太吵,毕竟老太太待念堂可是实打实儿的好,每每过去,拉着他的手,问葛牙妹可又打了他,有没有吃饭,晚上有没有睡好,冷不冷热不热的。

相比之下,葛牙妹只会拿烧火棍抽孩子的屁股。

整日棍子戳着孩子,不许他这样不许他哪样。

所以,迄今为止,葛牙妹和罗根旺吵过架的事情,念堂依旧犹豫着不敢告诉锦棠。

他只道:“康山正来过,爹娘为了康山正,吵过一架。”

锦棠抓起一根烧火棍子,低头看着弟弟,冷冷看了半天,忽而问道:“念堂,你是不是觉得隔壁奶奶一家人都特别好,唯有娘和我不好?”

念堂憋了两眼的泪往外崩着,使劲儿摇头,却不说话。

锦棠不敢失弟弟的心,因为在念堂到京城之后,就跟她断了往来,而且年纪轻轻儿的,在她的第二任丈夫林钦去世之后,悄没声息儿的也就死了,她迄今不知道是黄爱莲的黑手,还是大房的人把他给弄没了,抑或者说,是因为这孩子本身敏感脆弱的性格,让他自己最终走上了绝路。

她回来之后忍了大房哪么久,倒不是怕他们,只是因为怕失了念堂的心,没想到最终却忍出这么个结局来。

第59章 土芋凉粉

罗念堂和锦棠不一样。

他生下来的时候,锦棠已经搬离父母,到后院去睡了。

不比锦棠小的时候,葛牙妹和罗根旺的关系尚好,俩人虽说也吵吵闹闹,但亲热的时候更多。念堂出生以后,因为康维桢回了竹山书院教书,而罗根旺自认自己比不上康维桢,又经常撞见康维桢会在自家酒肆外面,俩人夜里便会无尽的争吵。

徜若争吵起来,葛牙妹必然就不准罗根旺碰自己的身子。

罗根旺于是骂她贱妇□□,问她是不是还想着康维桢。葛牙妹有时候气急了,自然也会回怼两句:“你瞧瞧你的样子,再瞧瞧人家,再瞧瞧我的样子,你觉得人家能看得上我?”

确实,风度肃雅的书院山正,和一个浓妆艳抹的酒肆老板娘,按例也弄不到一起,但罗根旺就是觉得自卑,心里觉得不得劲儿。

念堂是从小听爹娘吵架长大的。

葛牙妹又从来不给孩子解释自己和康维桢当年的旧事,提起来就是哭。

相反,罗根旺总是经常跟儿子说,你娘只是因为康家嫌弃,不肯要,但她的心始终在康维桢身上,早晚有一天,要弃了我们父子,一走了之。

念堂从小听这种话,于母亲便有一种幻得幻失,一方面,他当然不希望失去娘,可另一方面,瞧着家里过的仅仅巴巴儿的,他连过冬的衣裳都没有,罗根旺连药都吃不起的时候,她还往脸上擦哪种香味刺鼻的劣质脂粉,那种怀疑心,自然也就深深的种下了。

再兼昨夜俩家人吵的时候,康维桢确实进来过,而父母又因为康维桢吵了半夜。

罗根旺和儿子睡一床,不停的叹气,说你娘怕是要抛下咱们走了。

所以在念堂的潜意识里,怕爹也是叫娘杀的,他心里比锦棠更怕,怕的要死。

叫锦棠两只眼睛盯着,他终于说:“姐,我就说爹是我杀的,我把娘换出来,好不好?”

他说这话,仍是深信人是葛牙妹杀的。

为母顶罪,这是他能想到敬孝道最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大伯罗根发已经率着人来置灵棚,在后院里开始办丧事,准备要给罗根旺收敛,下葬了。

罗根发脸上可是真真切切的悲伤,悲伤到锦棠徜若不是多活一世,都看不出他才是杀人凶手来,毕竟亲兄弟,不到一定份上,不该如此害人命的。

“锦棠,念堂,勿要怕,从今往后,大伯照料着你们。”揩了把眼泪,罗根发说道:“可怜的孩子,从今往后你们爹没了,娘也被关起来了,咱们的日子可要咋过哟。”

锦棠说道:“大伯也听说了,是我娘在醋里放的砒霜,毒死的我爹?”

“可不是吗?要说你娘也是真冲动,虽说往日也动不动就说要杀人,可也不能真……唉,不说了。”罗根发再说一句,急匆匆的出去了,因为当初为罗老太太备置的棺材,从隔壁给抬了过来,正在从后门往里进了,他得瞧着顺棺木去。

锦棠侧瞧一眼院子里叫白布蒙着,停在板上的尸首,当然心焦欲裂,疼她爱她的爹,今儿早上她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温柔的跟她说早点儿回来,你娘给你做凉粉吃了,谁知道转眼就成个口鼻尽黑的死人了。

但是这时候她不能焦躁,也不能去哭去闹,去跟人吵。

依稀记得上辈子,她最后一胎孩子小产之后,她确定是黄爱莲动的手脚,于是对着林钦大吵大闹,让他去找黄爱莲给孩子报仇。

结果了,黄爱莲把痕迹抹的干干净净,她白辛苦了一场,孩子白白儿没了,仇也没能得报,反而还受了黄爱莲一通又一通的侮辱。

当然,这辈子,在把黄爱莲哪个人戳穿,甩在陈淮安脸上之前,锦棠绝对不会说什么,也绝不会去故意打扰陈淮安和黄爱莲的相遇。

他是哪么的疼爱他的儿子陈濯缨,今生势必也要把陈濯缨那个孩子给生出来,身为他儿子的母亲,便知道黄爱莲做过什么,陈淮安非但不会加以责斥,估计还会帮她掩饰。

有孩子的夫妻才是一家人,没有孩子的夫妻,始终是离心离形的。

但是,等她拥有一个商业帝国的时候,她总得把上辈子在雪里最后一回拨开提篮,看着孩子青紫的脸时的绝望和痛苦,全都甩在陈淮安和黄爱莲的脸上。

话又说回来。

念堂小声儿道:“大伯和娘起过口角,还打了娘,竹山书院的康山正还来过,所以,大概,娘是因为……”怀恨在心四个字,总是说不出来的。

锦棠望转身在厨房案头,把葛牙妹搅出来的土芋凉粉切成了薄片,再切成细丝,放入呛过的菹菜水中轻轻一摆,一根根透明的,筋道的土芋凉粉便舒散开来,根根滑入水中。

她端了一碗,递给罗念堂:“横竖是娘做的最后一餐饭,咱们不能浪费,快吃了它。”

罗念堂哪里能吃得下去,仰着小脸儿,端着只青瓷海碗,泪吧啦啦的从脸上往下滚着,显然,孩子已经痛苦到极点了。

锦棠于是端过碗来,坐到灶火下的小扎子上,当着抽抽噎噎个不停的念堂的面,仔仔细细的,吃完了一碗筋道爽滑,酸香扑鼻的土芋凉粉。

不比豆粉的散嫩,薯粉的筋道,土芋粉的口感,介乎于两者之间,嚼起来筋道,和着酸酸的菹菜汤,格外的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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