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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56)

“虽说晚辈确实爱吃点子酒,但早已戒酒多时,至于花钱买功名,张大人得相信朝廷的科举制度,真要是一千两能买一个秀才身份回来,寒门学子,又岂有再进阶时?”

这一句反问,倒是把前任和继任,两位县令都给问住了。

公然承认秀才的功名可以买,于陈淮安来说,不过是革掉功名而已,但于朝廷来说,却是能够撼动信誉基石的。

一个男人,只要打算好了这辈子是要考功名,像陈杭一样,他这辈子就没有别的生计来源,所靠的,就只有考举致仕之后的收入,秦州府多少儒生,听到这样的话,岂不寒心,会不会突然暴动,要真乱起来,朝廷彻查,也许整座州府要抓多少人。

所以,身为官员,这话可不敢乱说。

因陈淮安一句提醒,县令张准突然就闭嘴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妥。

但气死长辈可是个重罪,要真能查实是他气死了陈杭,慢说功名,今天就得下大狱。

孙福海一脸阴鸷的笑,心说今儿必得要让你陈淮安身败名裂才行。

“昨夜安排的功课怎么样了?”就在这时,门外忽而走进来个男子,白麻棉直裰,外罩玄色狐裘披风,走至陈淮安面前,清瘦肃穆的脸,严厉的语调,居然是竹山书院的山正,康维桢。

康维桢曾是北直御史,一杆子细笔搅动过乾坤,一纸状书连上去,连户部尚书都给撸掉过的,虽说如今不过一个山正,到底其气度与人不同,巡过全场,所有人都哑了声息。

陈淮安立刻道:“先生布置的功课,学生已经全做完了。”

康维桢给两位县令见过礼,进门拈了柱香,出来站到台阶上,巡过全场,道:“陈老先生确实是为了三个儿子操碎了心,也是怪我,昨儿给淮安安排的功课有些多,怕是陈老先生操心儿子的学业,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了。”

这算是简接的,就把陈淮安气死陈杭的过失,揽到了自己身上。

随即,他又道:“淮安,把《孟子》全篇背来,于我听。”

整个渭河县的风流酒家,浪荡子陈淮安于庭院之中,灵棚之下低眉笑了笑,道:“也好,恰也是慰我父在天之灵,叫他不必再为我的学业操心。”

说着,他居然真的就当着两任县令,一院子宾客的面,言辞朗朗,背起了《孟子》通篇。

初时,宾客们也不过听听而已,随着陈淮安背的越来越长,有人找来了一本《孟子》,翻开书页对照着,逐字逐句,陈淮安或者也会略略皱眉,但也不过思忖片刻,就能随即背颂出来。

言辞犹如流水一般朗朗而吐,他瞧起来高大,挺拨,宽肩阔背,眼神无比的坚毅。儒生之中,难得有他如此坚毅阔朗,仿如松柏一般的外貌。

《孟子》是四书中最长的一本,寒窗苦读,于儒生们来说,背颂圣贤经典是必须的,但别的书都好说,唯独孟子,通篇整整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

一本三万多字的《孟子》,一夜之间,吃醉了酒的妻子还在床上呻吟,他一只手还得安抚妻子,一只手捧着书,好吧,只有一只眼睛瞧着书本,居然真就把本《孟子》给背下来了。

锦棠昨晚半醉半醒,也知道自己没管住嘴,吃了酒糟怕是又坏了事,但她有个好处,就是自己醉后做了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想当然的,每次都以为是陈淮安在欺负自己,而她哪种媚浪样子,于陈淮安来说,恰好似饿狗遇着了骨头,入髓之香,两厢情愿,所以从不曾戳穿过。

锦棠瞧陈淮安如此信手拈来,莫名有几分欣慰,无论如何,他能放下肉欲,专心至致于学业,这辈子应当就不会在三十岁的正当年时,于朝斗的漩涡之中中途折戟,死于非命了。

“陈老先生教子有方!”

“不愧是书香门第,连最不成器的儿子,都能将整本《孟子》朗朗而颂,谁敢说他的功名是买来的,谁又敢再污蔑陈老先生的清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遥遥对着灵堂的位置便是一拜 。陈杭在死后,倒是由心由肺的,得到全渭河县人的尊敬了。

随着满院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一阵阵鼓掌的叫好声中,锦棠进了灵堂,甫一进去,便见刘翠娥在哭,隔着一盏油灯,陈嘉雨纤细白净手中捏着一方帕子,正在替她擦眼泪。

远远瞧着锦棠进来,陈嘉雨随即收回了自己的手。

锦棠虽说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可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来,将盘子往草地上一放,端了一碗捧给刘翠娥,自己也端了一碗,吸了一口鲜鲜的汤,吃了起来。

灵堂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按理来说,隔着一具棺材,死人就在隔壁躺着,按理来说也没人会做点子什么,但锦棠上辈子给陈杭守灵时,到了半夜,还真就撞见刘翠娥跟个男人躲在后屋子里,也不知在作甚。

不过哪时的锦棠整日醉酒,浑浑噩噩的,便她瞧见了什么,也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捧着碗子烩菜,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刘翠娥一个二十岁的妇人,真会跟嘉雨哪么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什么?

要真是哪样,他手记中的嫂子,可就不是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淮安:老师,我的作业没做完,是因为我家娘子浪了一夜,你信吗?

第42章 五子登科

陈杭死的时候,正好是新年之前,又早立过了春,日子还是去年,春风已经吹过了明年,这时候前后不接,若强行下葬,就是凶上之凶。

为了等合适的下葬日子,一家子人就得熬着,等个合适的下葬日子。

连着三日丧事办下来,日日要宴客,夜夜要熬灯,人仰马翻。

齐梅指个熬不住,便挪到了锦棠和陈淮安的屋子里,这间屋子窄小,暖和,无论床还是铺盖,皆是家里最舒服的。

正是办丧事,乱的时候,何妈整日悄没没儿的溜出溜进,也没人管她。

带着一股子的寒气进门来,她喜滋滋道:“罗家老大罗根发终于从口外回来了,老奴把葛牙妹和孙乾干偷情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他立时火冒三丈。

如今就只差给罗根旺送命了,待送了他的小命儿,罗根发自会出面,把葛牙妹下大狱,到哪时,罗家酒肆就是咱们的了。”

齐梅瞧着桌上摆着一坛子酒,上面的贴纸上绘了极精美的花纹,书着锦堂香三个大字,使着何妈盏了一盅子给自己,放在唇边嗅了嗅,摇头道:“我也没觉得它有多香,怎的黄姑娘非说其味胜似五十年的茅台,茅台是个甚东西我不知道,但这酒,它就真的好吃?”

杯盏之中,浅黄色的液体呈着一股浓浆般的淡金色,挂在杯壁上缓缓而流淌,果真有股奇异的浓香。

何妈嗤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大约黄姑娘是个瞎了眼的土财主吧。”

要说罗家酒肆和黄姑娘的缘份,也算得上曲折了。

却原来,罗家与陈家作亲之后,葛牙妹为了表示感谢之情,遂提了两坛子自家五十年的老酒,来送给陈杭。陈杭本身也好酒,但是,为了巴结亲朋,遂将两坛子酒,全部转送给了齐梅的妹妹,齐蜜的丈夫张宝璐。

张宝璐如今在京城,礼部做个六品都事,不过,他正在帮自己运作,也许过一阵子,就得回陕西省,做陕西省的学政,要真做了学政,陈杭俩儿子的举人就有希望了不是?

所以,他才将好酒赠予了张宝璐。

张宝璐自己也没喝,转赠给了黄姑娘,黄姑娘一吃之下,大赞此酒味道胜比五十年的茅台,便准备将这酒肆,以及酒肆中酿酒的配方,拘为已有。

这黄汤辣水儿的,何妈呷了一口,辣的直流眼泪,送她银子她都懒得吃的东西。不明白为了得到这么一间酒肆,有人居然会害人性命,她觉得哪个黄姑娘若非脑子坏了,就是眼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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