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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293)

几个士兵连推带搡的,就把她往前推着。

“糖糖,青章就是他杀的,他没什么人性,曾经伪装的那一切,也只是骗你的假象而已,你说不服他的,快过来,到我这儿来。”陈淮安遥遥的挣扎着,仿如被缚的野兽一般,想要挣开掣肘,想要把罗锦棠给拉回来。

但锦棠执著的往前走着。

她道:“上官,你过来。我非但知道你的身世,我甚至还知道,你身上这件中衣的袖肘都是破的,我知道你白日从不吃酒,但每夜晚餐,必定要佐二两。我甚至还知道,你吃茶时,不吃第一道,因嫌其味有土,亦不吃第二道,因嫌茶味道太浓,你只吃三道之茶。

你从不吃鱼,因为你的父母是被投入水中,而你在河间府,也见了太多被扔入水中的尸首,觉得鱼脏。”

林钦终于走了过来。

他心中天人在交战,分明知道罗锦棠这女子是在耍鬼,会坏了他长久以来所谋划的大事,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她那么熟悉他所有的事情,绝不该是不认识他的,她就像是他的故人,妻子,生命之中最亲的人。

可他就是不知道,她究竟从何处,在哪里认识的他,又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站在垛口的罗锦棠叫人反剪着双手,万千男儿之中,唯一的女子,身上唯有一件薄薄的中衣,灰尘沾身,鬓边结着蜘蛛网子,可陋衣不掩国色,反而衬着她肤明而肌媚,楚楚可怜。

“大都督,你要真为美色所惑,属下们就斩了您,直逼京师。”孔方吼叫着,直接抽出刀,逼近林钦。

李言却在这时,抽刀逼上了孔方:“给他点时间。”

随之,忠于林钦的一派,和愤怒着,迫切的想要攻城的一派相对抗了起来。

不过,李言更胜一筹,当机立断剪了孔方,并掌控了全局,剩下来的所有人,还是忠于林钦的。

林钦终究还是走向了罗锦棠,而她就站在城门楼前的将军登临处。

这一处,因为要插旗帜,其地面是与垛口齐平的,站在上面,脚下便是五丈高的城墙,没有任何遮挡。

陈淮安忽而明白过来锦棠是想作什么了,他给捆了个结实,还叫四个体高而莽的健壮将军踩在脚下,头上一只大脚,踩着他的头无法挪动。

“我见你的那一年,是在宁远侯府暮见阁的西阁之中,你肯定还记得的,对吗,我在镜边理妆,你走了进来……”锦棠声音越来越低,掰上林钦的肩膀,尽量不惹人注意的调转着姿势。

林钦背朝外,而她面朝外。

新修的宁远侯府,确实有一处幕见阁,是林钦给自己布置的宅院,但是,他都不曾住过,罗锦棠又何以会知道?

林钦于是凑了头过去,想知道罗锦棠究竟会说些什么。

“锦棠,你不能,你想想阿荷,锦棠……”陈淮安一声尖喝,疾剧的扭动着身子,想要爬起来,想要奔过去,阻止罗锦棠。

但就在同一时间,她整个人拼尽全力的,拿自己的额头一撞,恰撞上林钦的鼻子,随即一推,这竟是要把林钦推下垛口。

鼻子被撞,首先是满脑门的金星,再接着头晕眼花,林钦肯定要往后倒,而罗锦棠一把狠推,就等于是给了他死着。

李言怒道:“这竟是个泼妇。”说着,他的刀也向着罗锦棠的后颈挥了过去。

陈淮安终于突开了压着自己的人,狠命的挣着绳索,两只手给挣扎的血肉模糊,王金丹在他身后痛哭流涕,而罗锦棠,叫于一瞬间坠下垛口的林钦伸手一把,也给拽了下去。

她躲过了李言的刀,却未能躲过林钦的手,这竟是,同归于尽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陈淮安一耸一崴的,终于挪到了垛口,以下巴支着,艰难的爬了起来。

烈性的罗锦棠,想打他的时候会把他砸个稀巴烂,揪掉他的耳朵,骂他的时候,可以骂到狗血淋头,只要气不顺就能骂三天三夜,可她是这世间唯一对他好过的女子。

她是为了他,愿意舍弃自己性命的女子。

陈淮安爬了起来,可是他不敢看,他宁可死,也不敢看锦棠摔下城墙,摔死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无人可比拟的懦夫,俩生,他都没有如此失败过。

总说一定要死在锦棠的前面,这一回一语成谶,他居然眼睁睁的,看着罗锦棠死了。

城楼上一片纷乱,人来人往,陈淮安双手双腿俱被反剪,支起肘子来,仰天就是一声长叫:“锦棠,锦棠!”

主帅被杀,群龙无首,激进派和忠君派相斗了起来。

李言和孔方率先拨刀,杀起了彼此,大乱之中,王金丹率先找刀割开了自己的绳索,才来割陈淮安的。

甫一松开,陈淮安立刻爬上垛口。

王金丹一把将他拽住,道:“你仔细看看,你再仔细看看,二奶奶还活着呢,二爷,你这是想作甚,二奶奶还活着呢啊。”

陈淮安依旧不敢看,刀兵晃眼,人人都砍红了眼,没有人想到三百里外的京城,他们的愤怒,在此处就得到了渲泄,于是乱斗了起来。

“你瞧,林指挥使是举着咱们二奶奶的,他摔死了,可咱们二奶奶犹还好好儿的呢。”王金丹于是又道。

何其荒唐,但这是真的。

城下的将士们纷纷奔赴而来,聚涌在一处的头盔叫太阳照耀,映在城楼上便是一片斑驳,城楼下的空地上,几株荒草,几枝烂兵器,横七竖八的散竖着。

深红色的血润无细无声的,往褚黄色的土里缓缓儿的流着。

铁甲的指挥使摔烂了他的盔甲,摔破了他的头颅,脑后一摊血无声的往外流着,甚至于,他还未死,还睁着眼睛。

而他的一双手高高的举着,两手紧掐着自己上方女子的腰部,恰是因为有他这样举着,罗锦棠才不致被摔伤,摔死。

甚至于,他握的太紧,锦棠都无法挣开他的手,无法从他的手里将自己脱出来。

“我真的,曾在幕见阁的西阁里见过你?”林钦嗫嚅着嘴角,问道。

锦棠连连点头:“见过的,后来你总是站在我家门外,惹得我烦,可我与陈淮安和离之后就跟你成亲了,我对不起你,我原是想跟你一起死的,现在也可以,只要你还恨我,还生我的气,就此刻杀了我也行。你得放了我的淮安,你得让他回去照料我的孩子。”

林钦轻轻叹了一息:“我依旧不懂……”说着,他缓缓松手,让罗锦棠能落下来,落入自己怀中。

从一开始,她愈千里而寄那封信,让阿恪躲过一死,再到她在凉州时,提着两坛子酒站在大都督府外,然后到河间府,再到京城,一次又一次,林钦没有上天的恩宠,不似陈淮安一般能拥有两生的记忆。

他只知道这个女子所作的一切,必定与他有关。

可他至死也不会知道的是,上辈子,阿恪之死让陆宝琳受了刺激,然后就疯颠了。

疯颠之后,她于夜里,在林钦床前放火,几乎烧坏了林钦的半条胳膊,到锦棠与他成亲时,他一条胳膊依旧带着伤疤,很难舒展。

她是站在曾经作过夫妻的立场上,一次次的帮他,想要让他的人生走的更顺一点。

但毕竟不是夫妻,也没有三年的相处,于林钦来说,罗锦棠只是个陌生女子而已,一回又一回的帮他,甚至惹他生了莫名的情愫,偏偏她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当然,若非他的这一念情动,历史的洪流在此,将再一次重新被改写。

“古人常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罗锦棠,在此刻之前我不懂得,不懂得那句话的意思……”

林钦长长的一声叹,叹出了他腔中所有的余气,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为气而起兵,又为情而死,依旧不曾逃过上辈子的老路。

锦棠于他身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将林钦的头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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