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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160)

厨房里热气蒸腾的,灶下柴火劈哩啪啦的响着,锅里的糜谷渐渐熟了,散出一股淡淡的清甜之香来。

锦棠转身,又在灶上揉着生面,两只小手极为灵巧,不一会儿就旋出一只圆圆的窝窝头,食指一曲,要把中间掏空,往里面添东西。

外面,葛青章和陈嘉雨两个正在杀鸡。

两个七尺高的男人,居然杀不掉一只公鸡,还叫鸡给逃了,正天上地下的抓了。

而邻居家的狗也来凑热闹,想要咬那只鸡,窗窗一点院子里,真真儿的鸡飞狗跳。

锦棠瞧着外面闹的厉害,索性一把关上了厨房门,回过头来,她道:“淮安,上辈子你和葛青章争到不可开交,也是因为党派不同的关系吗,我记得上辈子,他是极为尊敬黄启良的。”

陈淮安道:“恰是。”

上辈子,葛青章对于黄启良那个首辅,因为知遇之恩,一直都心怀感激。当然,也是因此,他在朝政上跟陈淮安争起来,同样的心狠手辣,不留情面。

每每提起陈淮安,总是恨的咬牙切齿。

当然,也因为恨陈淮安,身为御史,葛青章故意抹黑,攻击内阁成员的事情也很多,只不过他自已一身清骨,两袖清风,别人从他身上捉不到短处,就只能干着急而已。

锦棠一直以来只当葛青章是为了她总是和陈淮安争吵,才恨陈淮安的,但徜若说葛青章上辈子师从了黄启良,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上辈子最感激的人就是首辅黄启良,而黄启良恰是叫陈淮安从首辅之位上搞下来的。然后,胖胖的黄阁老大受打击,当场中风,后来就死了。

葛青章恨陈淮安,立志想把他从阁臣的位置上扯下来,其实是为了他的师尊黄启良吧。

那他将来之所以会被杀,肯定也跟黄启良有关,跟他当时那种清正,但又逼人到绝决的性格有关。

陈淮安瞧着锦棠似乎有点那么忧虑,柔声道:“这辈子,我一定保护好你的小情郎……不,小表哥,这总该行了吧。”

锦棠瞪了陈淮安一眼,旋即一笑,揭开锅子,挑了一只圆圆的窝窝头出来捧给他,道:“今儿我特地添了糖,快尝尝,好不好吃。”

陈淮安对于窝窝头可没什么好感,毕竟在幽州打铁的时候,一天三顿窝窝头,不过为了锦棠的好意,只能捧过来,咬了一口,连连赞道:“好香好香。”

恰这时,陈嘉雨一把推开门,满额头的鸡毛鸡血,笑着说道:“二哥,外头有个妇人找你。”

陈淮安连忙将窝头塞给嘉雨,道:“你嫂子蒸的,可不能浪费它,必须吃完。”

他在京城认识的妇人并不多,但知道他住在木塔巷,并且会冒冒然就寻上前来的,应当只有一个,而那个妇人,一提起来,陈淮安就会……牙疼。

他只当真是那个会让他牙疼的妇人来找自己,走到巷口上,却见亲娘陆宝娟站在顶轿子前面,帕子掩着鼻子,似乎颇为难堪的站着。

还好,并非那妇人。

陈淮安大松了一口气,随即立刻簇眉:“你来作甚?”

陆宝娟生在晋地,并非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跟着父亲陆刚,才到的京城。她对于门第,有种根深蒂固的认识,以及渴望和向往。

身为长姐,二妹陆宝妧叫她送进宫做皇妃了,可惜先皇太老,身体又不好。

一开始,因着陆宝妧年青娇美,皇帝倒还贪得些新鲜,后来,更年青,又还聪慧,美貌冠及整个京城的黄玉洛进宫,陆宝妧也就迅速的失了宠,像朵未开就叫雨打蔫了的芙蓉花儿一般,悠悠于冷宫中,到先皇死也未生得一男半女。

无子的嫔妃,按理都该要殉葬的。

所以,她的二妹生生儿的就给皇帝殉葬了。

三妹陆宝琳性子骄纵,也是一直要帮她家招婿的,如今未婚,却带着个孩子,更是没脸。

就为着这两个妹妹,陆宝娟在人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好容易二十年苦熬,她成了次辅家的夫人,可以说扬眉吐气,只在今朝。

原本,她高高兴兴的等着儿媳妇来,心里想的也是,要对儿媳妇好,要让儿媳妇替她早早儿生个大孙子出来,叫她能抱着,于公府之间走动时,给自己掌脸的。

可是当她看到罗锦棠,一切就都凉了。

酒家女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她的相貌,怎么会惟妙惟肖的,就像那个人,那个叫她二十多年来寝食难安的人。

偏偏她瞧见了,也只能在心里揣着,不敢告诉任何人。

眼瞧着儿子来了,陆宝娟叹了一声,道:“到底是次辅家的儿子,你跟你父亲不见面也就罢了,怎能住在这样的狭巷窄道子里?”

陈淮安甩了甩结实的臂膀,道:“舒服。”

确实,他和锦棠都是于市井中长起来的,就喜欢出门便是丰盛的菜摊子,吵吵嚷嚷,却又丰满富足的市井生活。

陆宝娟穿的倒是得体的,但妆刻意经过,看上去苍白而又憔悴,郁郁寡欢的样子。

陈淮安两辈子孝敬老娘,无论齐梅还是陆宝娟,他都孝敬。

齐梅是没有办法,只能送到牢里去让她修身养性。但便是在牢里,他也没个月都要进去看两回,带些吃的,与她坐着聊聊天儿,绝口不提往事,还着人打点,给她住最好的牢房。

关于陆宝娟,他也从来不曾抱怨过她在自己才五个月的时候就把自己送出去,反而是因为陈澈从来没有把她当个人看待,当成妻子尊重过而替她不值,当然也更包容她。

陆宝娟又道:“今儿我去天香楼吃茶,恰好撞见自己的儿媳妇,瞧着是个好女子。相貌可真真儿的标致。”

陈淮安道:“她才从乡下来,如今还在适应京里的生活,等适应了,我再叫她见你们。”

当然,这也是陈淮安一直以来的想法。

锦棠这个妻子不能丢,上辈子的糊涂事儿也得弄明白。

陈府那个家,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

陆宝娟本来面色就苍白,忽而不知怎的咳了两声,拍着胸膛说道:“淮安,我听说她自己在卖一种叫锦堂香的酒。

女子抛头露面,当垆卖酒,我向来都不曾听闻过,你能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卖酒吗,毕竟你将来可是要走仕途的,有一个当垆卖酒的妻子,将来这京城里的人们知道了,岂不都得笑话你?”

陈淮安虽说反对锦棠做生意,倒不是因为她抛头露面,而是怕她整日风吹日晒的太辛苦。

他断然道:“娘,她不止是我的妻子,您的儿媳妇,她还是她自个儿,如今挣钱比我多,生意又做的红火,我迄今为止,吃喝用度全仗着她,又怎能叫她回家呆着。

这些事情你勿要管,快快儿的回自家呆着去,这巷子你往后也勿要再来了,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第123章 居大不易

陆宝娟确实是不愿意往这闹哄哄的菜市上来,她甚至没有勇气踏进那脏兮兮的菜市,穿过菜市进木塔巷里去。

而这亲儿子,打小儿就叫她为了丈夫给狠心的送走了,如今便站在她面前,为着母子关系而忍耐着,但是显然的,他待她不过是义务上的母子情份,待巷子里那个罗锦棠,才是真心实意的爱护。

二十年才成为次辅大人的妻子,陆宝娟比任何人都懂得,水磨石穿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递给陈淮安一只食盒,她柔声道:“娘打小儿没带过你,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是娘自己做的,你拿去吃,补补脑子。”

目送着陆宝娟走了,陈淮安提着只食盒,在巷口站了半天,却并不折回去,返而是出了巷子,穿过整条菜市,出了整片胡同区,一直到正阳门下,遥遥见一户四合院,便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个女子的声音,高声道:“呱呱儿,开门去。”

随即,陈淮安于门外清咳了一声,立刻便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把拉开了门,尖叫一声爹,随即便扑进了陈淮安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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