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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香事(131)

窖,是酒之魂。

酒窖外围先以石砌七尺的厚壁,再拿泥浆浇灌,然后一层糯黄米的浆,一层细沙,层层填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缝隙,因为稍有缝隙漏点子香气出去,老鼠闻声而入,就得洞进来偷粮糟,随便拉几粒老鼠屎在粮糟上,一窖价值上千两银子的粮糟,可就全坏了。

再接着,还要把酒窖,蒸酒的锅,一样样都自己仔仔细细的敲打,修理过一番。

没日没夜的干完这些活儿,锦棠用了整整五天的时间。

等到第五天的傍晚,要吃饭的时候,她两只黑绒面的布鞋,已经从脚上褪不下来了。

刘娘子见锦棠坐在井台边,正在艰难的往下来褪鞋,过来亲自替她脱了鞋子,低声怨道:“大姑娘待自己未免太狠了些。这些事儿,你完全可以交给长工们干的,为何非得要自己干。瞧瞧你这双脚,上面一层子的水泡,夜里睡着,不疼吗?”

锦棠抿唇一笑,吸着气儿,将两只肿胀成了大猪蹄子的脚泡入了温水之中。

花海这地方,春来的迟,此时五月半,各式各样的野花盛于原野,晚风送来清凉,闻之一股醉香。

祁连山的冰雪,恰映着夕阳,一片金光,可真真儿,是个好地方。

她道:“酒是有灵气的,好酒里面搀着东家的魂魄。刘姐姐,三年之后,我要凭着我今日亲手酿的锦堂香,在京城创出一片天地来呢,不苦心待粮糟,好酒是不会出来的。”

她得回到京城,回到曾经和女儿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用快乐的日子掩盖上辈子的痛苦,才不算白白,重生一回。

*

葛青章挽着裤管,从酒窖之中爬了出来,也是累的精疲力竭。

他是一把干活的好手,这些日子清洗,蒸煮粮沙的活儿,全由他带着长工们一起做。

坐到井台边,将自己两条沾满了谷糠的腿清洗的干干净净,他道:“明儿就该采曲了,这活儿,当真男人干不得?”

锦棠本来咬着牙,在拿针刺自己脚上的水泡,但是因为疼,发不下狠刺不破,瞧着葛青章虎口处有一只亮晶晶的大水泡,一针过去,吧唧一声,清水破涌而出,她疼的颤了一颤,道:“咱们罗家酒肆的规矩,我都踩不得,必须得处子采曲,才行。”

酒客们对于处子,有种极端的迷信,大约是因为处子未叫男人沾染过,要采她们脚上的清香之气吧。

所以,为了采取,锦棠花了大价钱,于花海雇了十几个相娇貌美的少女回来,以供明日踩曲之用。

便踩曲之事,她亦广播乡邻,还特地从河西堡请了几位大儒来,品老酒,赏花海,作诗。真能有几首传唱于世的,她的锦棠香酒,真真儿的就可以流芳百世了。

晚饭依旧是刘娘子做的。

一路吃的皆是调和又重,肉又多的河西口味,又是疲极累极的时候,锦棠又还忙的上了火,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不过,晚饭只是一人一碗菹菜汤面,配着两样醋蒜调过的野菜,清清淡淡又解乏,锦棠向来量小的,都连着用了两碗。

“等回去,你就要跟陈淮安和离了?”葛青章声音极小,试探着问道。

锦棠笑着,啧啧儿吸着疼,往鞋子里塞着自己一双胖猪蹄子似的脚,连连点头。

葛青章试探过一回,也知道锦棠便和离,也没有嫁他的心思,但她显然也没有再嫁的心,她一门心思扑在酒上,也不知为何,总是信心百倍,满满的欢喜与斗志。遂笑了笑,道:“徜若有了孩子,咱们一起养和他。”

在仙客来客栈,锦棠浪叫了半夜,葛青章恰恰半夜才归,本是想赶到陈淮安的客房之中,看看锦棠是否还好的,走到门上,叫锦棠几句荤话给惊的仿似天打雷劈过,吓的转身就走。

他最怕的是锦棠在下定决心要和离的时候,怀上孩子。

有太多夫妻,本已无情无爱,或者还彼此怨恨,婚姻全凭一个孩子牵扯,他不想锦棠因为孩子,重新被牵扯进,最终将走入死途的生活之中。

“我可以是孩子的舅舅,会陪着你,一起养大他。”便绾着裤脚,坐的像个老农一样,葛青章身上,依旧是洗不去的温润如墨,书生气质。

锦棠正有此意,笑着应了个好字,总算两只脚塞进了鞋子里,艰难的站起来,跺跺脚,又往酒窖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淮安:好大的喜讯,估计能换顿肉吃,23333

表哥:我就冷冷的看着你装X……

第101章 弱水之滨

到了夜来,锦棠又翻了一回入了窖的粮沙,泼了一回老酒作引,正如当初酿酒的葛牙妹一般,熏了个昏昏欲醉,回房的时候,醉的颠三倒四,连路都走不稳,脚还在脚盆里泡着,瘫倒在床上,连起都起不来了。

陈淮安风尘朴朴而来,甫一进院子,便见秦州科考第一的秀才葛青章点着盏子灯,正在院子里读书。

站在他面前,故意笑了片刻,陈淮安转而却是问刘娘子:“刘嫂子,锦棠在何处?”

刘娘子是因为陈淮安,才能从孙福海家脱身出来的,自然只认陈淮安做主子,笑着说道:“大姑娘有个涮口腾面的习惯,今日约莫是累的极了,连脸都未洗一把,便睡了,既二爷来了,顺带把水端进去。”

陈淮安接过铜盆来,笑着说了声好,故意从葛青章面前绕过,低头去看,便见葛青章手中的书本簌簌而抖,显然是个气极的样子。

他放下书本,月光下面色仿如冷玉一般,闪着象牙色的光泽:’“陈二爷,咱们能否,出去走一走。”

陈淮安就算不给任何人面子,也不能折大表哥的脸。

他这些日子忙着抬粮糟,蒸粮糟,一件青色短衫,肩头整个儿磨破,约是锦棠太忙,都还未替他缝过,于夜里温暖的春风下,一闪一闪的呼张着。

大约也就唯有葛青章,才能把一件四处漏风的烂衣服,穿出一种凛然的节气,与风骨来。

出了酒坊,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弱水之河。

《山海经》中说,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

弱水,有说是因它之险,也有人说,是因它之柔,才称之为弱水,月光下仿似天降的一道白练般端宛,大约其之弱,就在于此。

此地近祁连,月光下,抬头便是冷白色的祁连雪线,水波连天而接,平坦的沃野上,处处野花盛开。

两个肩比同高的男人,一个太过清瘦,叫风吹着,几欲临风而去,一个却是稳稳而立。

“陈二爷,你可曾见过这弱水河畔的秋天。”

陈淮安道:“不曾。”

葛青章继续往前走着,踱止河畔,清澈的河水几欲舔吻到鞋面时才停:“比之春天唯有花开的寂野,这片原野上最美的是秋季一望无际的金黄,但那需要漫长的等待,以及辛苦的劳作。”

陈淮安一笑,语声中带着几分戏谑:“表哥,说几句我能听得懂的。”嚼文吐字,向来唯陈淮安所不齿。

月光下葛青章的脸猛然一红,似是受到了冒犯,低声说道:“你千里救驾,阻止羌人入侵,你此番科考,若不出我所料,至少是稳拿了前三,你要飞黄腾达了。”

前日揭榜,葛青章远在河西,不知道自己究竟考了第几,但陈淮安神通广大,肯定早就知道了,就好比那才被放出去配过一回种的种马一般,瞧他的毛发,都与往常不一样,显然,急吼吼而来,就是准备,来给锦棠做显摆的。

陈淮安笑了笑,确实,科考他考了第二。据说次日张宝璐气痰迷了,到如今还在炕上躺着呢。

“欢喜吗?开心否?”葛青章再笑:“自己做的文章,被夫子所认可,最终自己的名字被高高挂在红榜上,那种喜悦,是结结实实,自己爬上山顶,望着原野时的成就感吧。”

说实话,在听说自己答的卷子最终被认可时,虽说活了两辈子,也成了只老狐狸,陈淮安依旧兴奋的,简直欲要暴跳而起,恨不能立刻见到锦棠,于她说说自己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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