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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往事(6)

她似乎真是政务繁忙的紧,甚至来不及遵循礼部的规矩,一一身白袍上沾染了污秽就来见我的母亲。

我见到她时,她正与我母亲回禀洛阳的见闻。母亲月初时候与我闲谈政务,曾提起安陵侯李靖似有造反之意。故此她特命上官静单枪匹马往神都微服私查。而日前我身旁宫人曾无意说起李靖于近月中时坠马不治而亡。我曾在幼年时听父皇提起过李靖戎马的神勇,他正当壮年,应无坠马的缘由。

那么文韬武略的上官大人往神都查案中发生了什么事故,我也是能够猜得出来的。

见到我闯进了书房,母亲与上官静脸上的神色都很有趣。

母亲是有几分高兴的,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去她身旁坐下。她一直是愿意让我参政的,我知道几个哥哥都不是她喜欢的子嗣,这江山有了她第一个女皇帝,日后若有第二个,第三个也不出奇。只是我始终认为大唐江山不应该是属于我的。我不愿意像她那样插手本应属于我兄长们的事情。

而上官静的表情就难以捉摸了。

她像是高兴,又好像不太高兴。有些仓皇的拾掇着自己被污了的袍子,紧张的掩饰着自己身上那些泥浆与血痕混杂出的政变铁证。悄悄的扫了我一眼,发觉我正在盯着她衣角的一小块已经凝固了的赤褐色血渍以后,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不明显的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又转过头去看我的母亲,假装并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我知道她想要隐藏自己这样的身份。

于是我对母亲行了一礼,佯装不曾看穿她那些不愿意让我瞧见的鄙陋,到母亲的榻前坐下问她:“上官大人好久不见,我听母皇说你去了洛阳,神都下雨了吗?怎地身上弄得这般狼狈。”

她慌忙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对我与母亲施礼道:“臣自神都一路策马而归,不慎身上溅了污秽,在皇上与公主面前失仪了。请皇上与公主恕罪……臣这便下去换去这身衣裳,再来与皇上回禀。”

母亲看了我一眼,有几分了然的用棋子敲了敲榻上的棋盘,看也不看上官静一眼,冷声道:“去吧。朕与太平下一盘棋,希望你能在太平赢了朕之前回来。”

上官静应了一声,悄然退出房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武氏登基后改国号为大周,定长安为都城,洛阳为陪都,称神都。故洛阳即神都,神都即洛阳。

第8章 西南一旅两分离

我目送她离去,母亲曲起食指在桌上又敲了敲,我才又回过神。她在棋匣中抓一把棋子问我奇偶,我猜错了,便执白与她博弈。

母亲是有大智慧的人,论纵横一道,我本就毫无胜算。何况此时心中挂念着她,更是频频顾此失彼,被母亲杀的目不忍视。

“……太平,我拟让上官离开长安,派她驻守神都,封神机侯,你自幼与她相交,你意下如何?”

母亲在我面前依然以‘我’自称,而不是朕,这使我觉得心安。但听她说要把上官静派去驻守洛阳,心中一惊,手中棋子不慎落错了地方,平白失了不少目数。

母亲又道:“上官静文武双全,是朝中少有的人才。日前安陵侯李靖殁了,宫中理应派一个忠勇之辈接替李靖。依我看来,上官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落下一子。

“太平,这招叫做西南一旅两分离,一支扎营一支去……”

母亲略有深意的看着我,我惶恐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跟她博弈下去。只能装作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努力镇定的跟她继续下棋。

幸好,未过多久后,上官静就回来了。她换上了平素在宫中行走时穿的官衣,垂手恭敬的站在书房门口,一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顺服模样。

我不知道她这般的怯懦是来自哪里,是否因她祖父上官仪被斩,以至于让上官静难以在我与母亲面前怡然自得。

“臣上官……”

母亲挥了挥手,上官静收了声,站在一旁。

“之前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吗?就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讲吧。”

上官静拱了拱手,看了我一眼,有几分尴尬的沉吟道:“……禀皇上……公主千岁在这……恐怕……”

“不妨事,太平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听听大明宫外的事了。”

上官静咬了咬牙,又弯了弯腰道:“臣恳请皇上……”

母后轻哼了一声,从我的棋匣里抓了一把黑子,不再理会她,一人持黑白双子,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

我看着站在榻旁的上官静,有几分恼的问她:“上官大人,可是想要赶我走不成?”

上官静略略抬起了头,看看我,最终又低下了头:“……臣……不敢,只是……御书房中讨论的是朝野之事,公主千岁金枝玉叶,臣怕污了您的耳朵。”

我恨极了她,不顾在母亲面前失礼的风险,扬手打翻了桌上的棋盘,玉髓玛瑙的黑白棋子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连同棋盘一起摔了个粉碎。

“好,我走!”

母亲一语不发,书房里的几个太监气也不敢喘,上官静却始终对我恭敬的弯着腰,平静的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9章 少年今日韶华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上官静胆敢明目张胆的忤逆我与母亲。

我想不到竟然是为了这样的一件小事。

我心中只有咬牙切齿的躁动,我知道她这么做无非是不愿叫我知道她在宫外所做的那些事,于是若说恨,自然是谈不上的。而我也不可能因这件让人不悦的事情而更多爱她几分。

我不知道她与母亲长谈到了什么时候,整整一个下午,宫中没有任何人来找我,没有人埋怨我在书房中的任性娇纵,母亲没有找我,上官静也没有找我。

我已经想不起自己原竟是可以这般愤怒的。

晚上,母亲在太液池设宴款待群臣,没有人找我,我像是被遗忘在自己寝宫里的掌上明珠,我知道,母亲在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对我的不满。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丝竹乐舞的声音,我想象得出太液池旁的热闹和欢欣。造反的侯爷被自己的心腹剪除,不安分的因素再一次被扑杀在萌芽里,母亲的皇位,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固。

浑浑噩噩的离开吵闹的宫殿,我逃离着大明宫的喧嚣。

七月流火,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转凉。更深露重,风吹过,伴随飒飒的竹叶声,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入了往日上官静在宫中小住时的偏殿。

因是曾经是我的侍读,又常常出入宫闱,母亲赐予了她在宫中过夜的权柄,她是女身又位高权重,朝中也无人胆敢对此有所非议。

她房中竟然掌着灯,我以为她也随着母亲在太液池夜宴,想不到她竟独自一人躲在这里。深吸一口气,我鼓起了勇气去敲她的房门。

一连敲了三声,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影子仍然笔直的端坐在书桌前,手持一卷书,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