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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簪阁之剑底红颜(90)

一缕箫声从高处飘来,初时断断续续、几不可闻,渐渐低回婉转,在这样的夜里徘徊不去,仿佛那些孤魂凄怨哀婉的召唤,又似空谷流泉、月下飞霜,天高地远、无所依凭。

箫声经久不绝,飘荡在这无尽的海上,桃夭与李毅的面前好像徐徐展开另一幅画卷:晓风残月的杨柳岸上,孤独的女子独倚高楼,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桃夭一怔,只觉得无数惆怅情绪在心底缓慢翻滚,煎熬得整颗心脏都开始收缩疼痛。忍不住低低附和着曲子哼唱起来,却是一首不合时宜的《长相思》。

君是江中水,我是岸边柳,万缕柔丝系不住,缓缓水东流。

君在江中舟,我在望江楼,那日送君天涯去,一去几春秋。

一去几春秋,何事苦淹留,日日思君君不见,此恨几时休。

独倚望江楼,天涯望归舟,惟见江上烟波渺,一望一成愁。

独倚望江楼,无语望江流,眼角有泪清如许,终日此凝眸。

她一叠唱完,箫声依旧反反复复,流连着不肯停下,仿佛吹奏之人也在反复思量着那一句“终日此凝眸”。

一滴冰凉的液体砸在手背上,惊醒了低声哼唱的女人,她迷惘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液体,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

她——哭了?桃夭有些不敢相信,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这种液体,自从踏上这条路,整个人生只剩下流血不流泪的信念。到今日今时她才恍然,原来自己还是会软弱、会感动、会有如此可笑的举动。桃夭转过头去看李毅,那男人虽然没哭,但也红了眼眶,再无平日里嬉皮笑脸之态。

两人四目相对,忽觉毛骨悚然。

什么人竟能仅以箫声就让两大高手同时放松警惕,陷入到乐曲制造的幻梦中去?刚才若有人趁机出手,他们谁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抬头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主桅顶端凌空长身而立的男人通身玄色长衫,没有花纹也别无饰物,整个人如与夜色融为一体,微风吹来掀起如墨长发,丝丝缕缕在空中张扬飞舞。看不清容颜,手中所持却分明是弄玉碧凰箫。美玉在黑暗中发出清冷的光芒,一凤一凰缠绕萧身蜿蜒而上,只差一双眼睛就要振翅破萧而出。如此鬼斧神工的雕刻,无需置疑真假。

墨夜。

他什么时候上去的?他们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桃夭与李毅此时的脸色都不好看,从彼此的眼光里读出相同的危险气息,桃夭使了个眼色,无声问:你我联手,几成把握?李毅踌躇良久,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而主桅之上的墨夜恍若无觉,依旧专心致志地持萧吹奏,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面,那里,无数红衣白骨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箫声顿了顿,墨夜的声音远远传来,既像是说给谁听,又像只是自语呢喃:“过了子时,就是七月十六了。”

桃夭与李毅同时一怔,咀嚼着那句“七月十六”,没有再打扰他,各自悄然退去。

这一夜,寻簪阁阁主墨夜在螭龙号的主桅之上看了一夜海、吹了一夜萧,放任自己追思所有遥远的过往,被回忆的缚网所纠缠。

这一刻他不再身处诡异的海域,仿佛回到年幼时居住的竹篱茅舍,彼时需要踮起脚尖仰起头才能看清的女子年轻依旧,荆钗布裙也从容淡雅。春花秋月夏阳冬雪,无人打扰自甘心的平淡光阴。

离开后这些年天南地北四处辗转,脑海中曾经持萧的女子还如旧时瞳似秋水、色若春花;日复一日对着离人的画像,舞剑吹箫、细语欢颜。

直到很久以后墨夜遇到了沈离,才有些明白林紫陌当年的微笑与欢愉;直到很久以后墨夜失去了沈离,才有些懂得林紫陌当年的怅惘与离愁。

求不得与爱别离,原是这样苦涩滋味,危险又甜美。

如果不是看到巨棺之中冷幽月栩栩如生的容颜,还有谁记得那个时代,还有谁记得那些曾经站在风口浪尖的人,还有谁记得那些情仇爱恨、百转千回。

人从来都是善忘的,因为他们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墨夜轻轻擦拭着弄玉碧凰箫,望着海天相接处似笑非笑。那边已经有些微彤云翻滚,隐隐透着一丝微光,虽然孱弱但还是挣扎着扩散自己的范围,预示着不久之后太阳将冉冉升起。新的一天来得如此容易。

随着第一缕阳光划破长空,海面之上的死魂们开始无声挣扎、扭曲,种种狰狞之态一一显现,却在照到阳光的一瞬间霎时化为飞灰,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而墨夜就这么看着,不惊讶,不动容,不好奇。

很快,眼前只剩下玫红色的海。就像谁说过的,太阳底下,任何污秽都要消散。只是,人心底深处的阴暗念头,又如何才能沐浴阳光?

往事已不可追,该做正事了。舒逸已死,唐绿芜失踪,凶手一定就在埋伏在这里,而且不会就此罢手。

七月十六。七月十六。武林中大部分人可能都不明白这个日子的意义,但墨夜是知道的。也正因此,他对这次的出海有了新的揣测,只待证实。他现在已经非常肯定,唐绿芜无论死活,一定还在这艘船上。当务之急,是找出她的藏匿之所。

墨夜跃下主桅,直接落到海船二楼,却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径直来到了墨三的房门外。此时天蒙蒙亮,大部分人都应还在睡梦之中。

接连敲了几次门,却始终无人应声。这个时间,就算墨三想起床吃早饭也太早了点。墨夜想了想,直接推门而入,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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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深吸一口气,本想屏住呼吸,却被一掌拍在后心,掌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血滴从指缝中漏出去,一滴滴流淌在地板上。

向宇的房间里,那巨棺的棺盖已经被打开了一半,里面冷幽月的尸体若隐若现,散发出阴冷的气息。向宇冷笑着扣住桃夭,像摆弄破布娃娃一样折腾了她一会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救她?”

对面的男人面沉如水,手中软剑尚未出鞘,剑气却已经凌厉得透了出来。他抿着嘴望望桃夭,又望着向宇。眼神中的怀疑透露无遗,毕竟这两个人未必是真仇敌,却有可能是假作戏。只是那怀疑之下,却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点关心。这个妖娆缠人的女人,总是出现得这么不合时宜。

他好像都有点习惯了。

桃夭与李毅分开后,没有把握自己对付墨夜,于是回到向宇的房间外继续打那口棺材的主意。他们早上虽然都一时被这个东西唬住了,回过味来却很容易发现蹊跷。可惜自以为行动天衣无缝,发现自己中了陷阱时已经晚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天来向宇的表现看上去就像个武功智计都很一般的男人,让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警惕,谁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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