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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52)

伽钰啊伽钰,并非不愿,而是不能,不可能。

恍惚中,只听到叫骂的声音如同飞雪一片片迎面飘来,在眼前散成莹白的碎屑,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寒彻心扉。

来来去去,只依稀听清了一个字:滚。

漫无边际的意识突然化作敏锐的触手,牢牢抓紧了那个发音。

滚。

有谁要离开?

离开她的身边?

玄青色的衣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扬起的风,带着让人沉醉的冷香,致命的诱惑,却是绝情的背离。

她想说:不——

但却张不开嘴,挣不开眼。

令人发指的安静如同不断倾泻的水流逐渐将她湮没,意识下沉,一些从来隐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冉冉浮现。

脚步声近了,是那个熟悉得让人安心的节奏,伴随着清冷却醉人的气息。

混沌中,谁叫出了她的名字?

舟……

“你不值得。”斩钉截铁的句子说得毫不犹豫,一字一顿,清晰入耳。

舟槿急切得乱了呼息,手脚冰冷。

你输了,按照约定……

“我说过,爱不爱,不由你决定。”岳旻仿佛能听到她心底的嘶喊,竟冷冷地作出了回应。

不,我不相信你全然没有动心——

“求你,不要……离开我。”微弱的梦呓,分毫不差地落入岳旻耳中,凤眸闪过异样的精光,神色却没有半分动摇。

“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岳旻伸手轻柔地抚摸她过分苍白的脸,衣袖一下被抓住了,错愕之下却对上了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杏眸,氤氲着水气的黑瞳,楚楚迷离。

“别走……你要什么,都给你。”舟槿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何竟低声下气,弃妇般委曲求全。

舟槿素来洒脱,拿得起,放得下,本就孑然一身,又怎么会害怕失去?

是不是因为曾经得到过,幸福那么那么满,所以在割舍的时候才会如此剥皮拆骨般疼痛?

“我要……”岳旻的眼中出现瞬间迷茫,但随即变得坚定而清明,无可撼动,心意已决。

被抓得死紧的袖子无论如何也扯不回来,岳旻冷笑着抽剑,寒光如同秋水般冷冽,在眼前一闪而过,轻飘飘的半截袖子扬起又落下,没有重量,满掌皆是风,从指缝间穿过,无声无息。

岳旻要离开,谁也阻止不了。

舟槿的眼中升起一抹了然之色,终究慢慢沉淀为浓浓的倦怠。

看着房门开启再合上,所有一切都残忍得如同噩梦,却无法醒来。

杨潋走进来的时候,床上的人紧攥着半截衣袖紧贴脸庞,沉沉入睡,微微上翘的浓密睫毛乌黑润湿,仿佛只是一个轻吻也能压出水滴。

38、第十五章

伽钰端着汤药走进客厅时,颇有点鬼祟地张望了一下四周,杨潋就靠在居中的太师椅上,见到她那做贼般的摸样,禁不住被逗乐了。

“混账,那禽兽进去了?”目光触及杨潋好整以暇的神色,伽钰先是一愣,转而生出几分尴尬,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变为了愤怒。

杨潋招手示意她过来,她踌躇片刻才慢吞吞地挪步,才走近,便被一只玉手捏住了脸颊。

“说谁混账呢?”杨潋轻挑柳眉,笑容险恶。

伽钰最恨被人这般对待,这会让她生出自己已经沦落为宠物的错觉,是可忍孰不可忍,刚想发作,却又马上意识到手上端着满满的汤药,思及舟槿病弱的模样,心底一痛,终是忍了下来。

杨潋本是看她刚才的表情犹如走马灯般有趣好玩才故意逗弄,就是要见到她又气又怒又无奈的模样,不料却发现她乌亮的眸子瞬间黯然,哀伤猝不及防地满出眼瞳,几分委屈,几分隐忍,当下竟生出了一丝不舍,松开五指,将手收了回来,淡淡地道:“药都快凉了,还不快端进去喂她喝下?”

伽钰没想过对方那么轻易便放过自己,很是惊异,瞪大双眼看了杨潋片刻,突然将汤药递到她面前,别开脸冷淡地道:“你端进去吧,我看见那禽兽指不定还会赶人,小舟必定不高兴的。”

“想不到你平日毛毛躁躁的,倒挺会体贴人。”杨潋轻哼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你体贴得晚了点,那禽兽已经被你骂跑了。”

伽钰愣在那里半天回转不过来,双眉皱得死紧,不敢置信地问道:“跑了?你是说岳旻已经走了?”

“嗯。”杨潋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怎么,觉得她不应该走?”

“当然不应该,她走了小舟怎么办?!”伽钰气得脸色发青,几乎冲口而出。

杨潋挑了挑眉,不知为何竟觉得心情愉悦。

“这世间,谁还离不了谁?小舟那般玲珑剔透,自是明白人,你无需替她操心。”

伽钰低了低头,柔顺的额发顷刻间垂下来覆住眉眼,然而还是能看到她脸上坚定的神色。

“走得好,走得太好了,以后小舟就由我来照顾,偏不信我伽钰有哪里比不过那个人!天长日久,小舟总有一天会发现我的好。”

杨潋只感到心头倏然发凉,张口想说什么,伽钰却已转过身去,快步走进里间,她只得恨恨地瞪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咬牙低骂:“你算什么东西,和人家十几年情分的比,没长脑子啊,她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呆子,蠢货,笨蛋!”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烦意乱,刚才的好心情全被不知名的怨愤覆盖,又恨又恼,无处宣泄。

侧过头,便看见窗外大片的芭蕉叶被风吹得一颤一颤,那些起伏的苍翠的绿,被晃眼的阳光染上明媚的色泽,鲜活得刺目。

为什么,它们那般美好?

杨潋踱步过去,伸手将窗门关上。

伽钰站在房门前发了阵呆,直到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衣物窸窣声才回过神来,推门而入。

舟槿在床上翻了个身,毫无睡意地盯着纱帐神思渺渺。

“怎么不好好休息?”伽钰先将药碗放到一边,扶着她坐起来,顺手在她背后垫上枕头,然后才把药端到面前,一连串动作畅顺得有如行云流水,无可挑剔,无微不至。

舟槿接过汤药慢慢喝完,舔去嘴边一点残汁,原是苍白干燥的唇,此刻蔓延开淡淡殷红。

伽钰接过瓷碗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张清瘦却动人的脸。

“小舟……”压抑着复杂情绪的嗓音透出一丝沙哑,伽钰郑重而认真地说道,“只要是伤害过你的人,我都绝不饶恕!”

舟槿斜斜地靠在枕头上,慵懒而优雅,点漆般的眼眸泛起轻慢的笑意。

“伽钰,美人庄现在只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它早已不在了。”

“那又如何?难道你不是庄主我就不能跟随你了吗?”

“但我不当庄主的话留着你在身边又有何用?”

一句话堵得伽钰憋闷气胀,心底一直克制着的情感就此爆发,不可收拾。

那些日日夜夜藏着掖着忍着瞒着的爱慕和眷恋,明里暗里都传递不出去的缱绻情思,在那个外热内冷的人眼里,根本不名一文。想起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丑态百出,相形见拙,已知此生无望,云泥之别,遥不可及,痴心,只是妄想,然,就是不可控制地去想,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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