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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月亮(62)

坐在我办公桌旁边的一个女同事有一天很突然地送我一件毛衣。她把毛衣递到我手上时,笑容有点腼腆,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初识她时,青葱年少,谈吐言行,也是如此的青涩。

晚上临睡之前,我依旧拨打了她的电话,礼貌亲切的语音提示使我又一次的失望。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抱着毯子努力使自己安然入睡,梦中漫天霜雪,我独自一人立在寒风之中,看着掌心的雪花一点一点的通透消融。

醒来的时候窗外依旧漆黑一片,我听见窗户被雨水轻柔地敲击着,沉厚温和,婉约缠绵。

八点钟准时走进办公室时,大家都惊讶而疑惑的盯着我,我假装若无其事,认真的办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热咖啡。

吃午饭时,终于有人跑来问我,都开始下雪了,为什么还是穿着单薄的秋衣?

我看着餐厅落地玻璃外满天的风霜,茫然地笑了起来。

原来已经冬天了呢,我都没有注意。

同事听了后震惊疑惑,我说完后黯然垂首。

圣诞节那天,送过我毛衣的女同事送给我一条围巾,浅浅的水蓝色,像九月明净的天空。

那晚我们一起去吃圣诞大餐,餐厅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情侣,小提琴的音乐与此起彼伏的谈话声铺天盖地,我无法听清楚坐对面的女同事到底说着什么,我只是一直露出很开心的笑容。

晚餐结束后她拉着我跑到广场上看烟花,热闹喧哗的人群三番四次地把我们挤散,我意兴阑珊地缩在广场的角落,看着那些缤纷璀璨的火光瞬间弥散为淡薄的烟幕。

如此欢畅喜悦的人群,带着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仰望一场盛大的烟火葬礼。我夹杂其中,试图偷取他们微薄的欢愉。

但快乐的是别人,落寞的是自己。

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

烟消雾散人去场空后,我站在广场的最中央,仰头凝视着星罗棋布的夜空,没有月光的圣诞节,即使火光盈天,也是单调。

我听到有人叫唤我的名字,转过头,发现女同事正站在对面的马路上动作夸张地向我挥手。

我们去电影院看深夜剧场,我靠在椅背上断断续续地睡着,零碎的梦中,漫天霜雪,她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寒风中,脚边是熄灭的烟蒂。

骤然惊醒时电影院已经灯火通明,女同事的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睡得无比香甜。我摇醒她,提议送她回去,她想了一下,抬起期待的眼,问我:可不可以到你家喝杯咖啡?

我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穿着的她送的毛衣,脖子上围着的她送的围巾,最后欣然点头。她很高兴地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小声地说,因为她觉得有点冷。

走到我租住的公寓附近的街口时,她停在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饼屋橱窗前,指着挂在上面的小熊布偶赞叹地说喜欢。

只要买够两打点心,小店就会送一个那样的布偶。我用两打点心,换来她一个惊喜的笑。

我提着一大袋的糕饼,她抱着小小的小熊布偶,我们手牵着手穿过城市寂静的街道。

公寓外面的黄色街灯下,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那个人尽管穿了厚实的棉衣,依旧显得如此纤细。暖色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她的双颊被冻得通红,嘴唇微微发紫,已经及肩的头发在风中散开,柔顺飘逸。

在看见我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嗨。”她的声音带着泉水的清澈,清浅冰凉。

女同事拧过头来看我,我向她解释:“这个是我高中时的同学。”

女同事释然地微笑点头,并对她礼貌地问好。

她也礼貌地点头,然后就静静地看着我。

我注意到她身旁并没有行李,甚至连背包都没有。我没有高兴的理由,她来,只是顺道,不是专程。

看着她明显又瘦削了几分的脸蛋,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太久没有见面,很多话语不知从何说起,并且又有旁人在场。

我说:“太晚了,你还是先回宾馆休息吧,明天我们再约出来见面。”

她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我。

我马上反应过来,又说:“对了,你的手机我打不通,明天你来联系我好了。我的号码没变。”

她还是困惑地盯着我。沉默良久后,换我困惑地盯着她。

身旁的女同事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关,你怎么和你的同学说法语呢?”

我恍然大悟。

有些习惯,日积月累,便会根深蒂固。

于是我用中文向月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依旧有点呆楞,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把她瘦削的身子抱进怀里,但她目光中的冷淡让我望而却步。

“我来迟了吗?”她低声地问道,别有含义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同事。

我的心里恶劣地升起了一种快感,露出有点委屈又有点哀伤表情的月朗让我感到愉快。

“是啊……第一场雪,早就被阳光融化成水,渗进地面,无踪无迹了。”我的故意冷淡并没有使她更加悲伤,她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然后向我告别。

我心底窜出了尖锐的痛。

我的事情……她都已经满不在乎了……?我明示得这样出格,她就连一点点吃味的反应都没有吗?

我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扯住了她的手,硬是拉住了她离去的步伐。迎向她询问的目光,我窘迫地找了个问题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国?”

她先是茫然,然后是沉思,最后才恍然记起什么一样,道:“周阳会来接我的。”

骗子。

说什么只是朋友,但那家伙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连秦风都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那家伙却还是单身!

我愤然地松开了月朗的手。

直到开门进屋,我的心还是无法抑制的疼痛着,不甘、愤慨、难过、失落……

“关,你的同学等了你很久呢,是想来跟你一起过圣诞的吧?”女同事靠在窗户边往下看去,就像还能看到路灯下的身影一样,害得我也赶紧往窗外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

“之前她也试过来这里出差才顺便看我。”我淡漠的说。

女同事皱了皱眉:“但如果只是顺便看你的话,找不到人就回宾馆了吧,会特意等那么久吗?外面多冷啊。”

月朗瘦削的身躯,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发紫的嘴唇又真切地出现在眼前,我的胸口像被人用力地捶了一下,四分五裂般地痛。

无论她来法国是顺道还是专程,她都是刻意地在楼下等了我那么的久呢……她应该是真的想见到我吧……

这样的想法既让我甜蜜又让我懊悔。

“对不起,我改天再请你喝咖啡吧。”

我近乎粗暴地推着讶异的女同事出了屋门,然后在楼下帮她招了辆计程车。

夜色沉沉的城市,流动着浓重的忧伤,纵横交错的街道,使人难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