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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江山颜(28)

那十二名护主死士当场自刎在了皇帝的面前,忠肝义胆,终剑胆成灰。

颜韵是留不得在皇宫了,依那位名不经见传的写手的推测,那时的她只有两个下场。一,她被世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二就是被痛心疾首的那些老臣们冲进宫用拐杖给打死。

皇帝显然都舍不得,所以说爱情是盲目的。有的人虽然不过一面初见,就足以在你的心底扎根发芽乃至于伸展为一颗参天大树。莫说拔,就是碰一下都是生生的疼。

帝王动用他最后一点的力量,寻找来当时进京拜谒的青国国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促膝长谈了一夜后,青国国君决定为自己这个可怜的君主尽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忠。他答应冒着触犯黎国的风险,娶走颜韵,条件便是拿走了慕氏皇陵里的百年宝藏。

若说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那他必然是这世间女子梦寐以求要嫁之人。可他偏偏是一个国君,因此他倒霉地要成为不论女子还是男子要唾骂的昏君兼淫君了。

江山美人,历来都是个无比艰难的选择题。因为无论选什么,都必然会引来不同的骂声。那些能做这些选择的人,远不如外人看的般风光。

临分别的那一晚,皇帝狠狠要了颜韵。他知晓她负着重伤,可她的伤和痛又怎么比的上他心中无限的绝望。他已经失去了未来,现在还要失去她,他像快要溺毙的人,拼死握住最后一丝温暖。

黑夜中分不清谁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所有的哀伤淹没在这一场还未绽放就已谢去的相遇中。

这一段荒唐而短暂的爱情,终随着颜韵随青国国主离开的身影而结束。

慕皇帝站在城墙上,看着青国的仪仗缓缓离开京都,他仰头,从云间泄下的光洒入他的眼睛,他仿若听见这个帝国和他自己一寸寸枯槁,化为飞灰的声音。

生平恨,未与君逢;既与君逢,未与君知;欲与君知,已与君别。

时光还是倒转回数十年后吧,我托腮盘腿坐在承乾殿的台阶上看着这个帝王一点点说完那个爱恨纠缠的故事,其中因他几度陷入回忆的漫长时间而昏昏欲睡。

大抵上倾吐这些埋藏在心底秘密的人,最终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要从被倾吐人这里获得极为恳切的安抚和同情。如果这被倾吐人能再盘托出自身所有的大不幸来衬托比较,那效果自是更好。

可惜夫人我一向没有挖掘惨痛,奉献自我那般崇高的觉悟。因而面对他忧伤而又有丝期待的眼神,我只能勉强做出痛心的神色,如是道:“颜淡觉得陛下大可不必如此为这纠结过往。何为过往?前尘已过,百般皆往。沧海桑田之变,任麻姑东君也只能凭眼看着而无力相阻。追念往事,劳神费心,求而不得,委实不划算的紧啊。”

我这话一完,就看见他眼中的光芒一寸寸熄灭。我暗叫不好,夫人我一贯不擅这抚慰体恤之言,这直来直往,岂不是在他伤情心上又砍了一道伤?再加上,我那父王从他这讹来的一笔不算小的银子,这新仇旧恨的结下,该如何是好?

我立刻翻身又跪了下去,连忙告罪:“颜淡妄言,万死之罪。”我其实一直不解那些臣子们一旦犯了错误,就高呼“臣罪该万死”,你想万死也得有这命不是。而今见我这般顺溜地出了口,方才了然,格式条款,代代相传嘛……

半晌便听他有些颓然的声音响在头顶:“朕不怪你,又如何怪你,该怪的是朕自己……”这后面的言语已越发有些轻飘,终散在这偌大的殿中。他起了身,足音渐远。

片刻我抬起头,环顾四周一遭,立刻从这坚实地磕痛我膝盖骨的地面上爬了起来。那腿还两分软,扶着身边的鹤首站了几次才站稳。掌心里已全是冰冷的汗水,心跳的如同鼓面被无数个锤子敲打着,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想夫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终还是高人一筹的,要不早在刚才我就该先哭后怒再伏地大哭。这种复杂而疯癫的心情居然还能被我克制地十分理智,我着实地要敬佩我了。

落九郎啊落九郎,你说错了,戏本子并非取材生活而高于生活,它哪有这狗血而癫狂的人生来的跌宕起伏啊。

我踏出大殿时,回头看了一眼那龙椅,那里坐过天朝的开国皇帝昭阳帝,现在正坐着一个爱而不能的悲催帝,可终究这里的这一切在很久后的一天都会成为那泛黄书页上记载的笔墨。

过去化为历史,现在将成过去,谁也挽留不住时间,那又何必为已失去得不到而苦苦纠缠?

天已然浸黑,我随着前方提着宫灯一行宫人前往备好的居所,其实也就是我当年做质子时的那处曲水环流的水榭。夜风打在面上,冷冷地让精神稍稍提了提。可我那心思还是百转不停啊,我现在觉得我似乎处在一个非常不妙的位置上哇。这个位置就如同一个轮轴,链接着有着可谓是血海深仇的两方。

每一方都可借着我这个无辜中介去刺死另一方,无论是哪一方最终获胜,我都要注定成为这场角力里的光荣炮灰。夫人很不爽!可夫人也很无奈,这世道,我除了欺负辫辫外,就再未从谁手里讨过巧过。证据可探求落九郎正在续写的那本《桃花记》,独家所有,盗版必究。

等前方宫娥们停了步,我将一抬头,便见着那宫室殿内一片灯火辉煌,明珠宝灯耀若白日。我诧异,他年我于此居住时,人气也只比那哀怨聚集地冷宫稍微好上那么一点。此时此日,难道皇帝陛下将它开发出来做了观光之地赚外快不成?

我狐疑打量候在殿外一众仆从,提步迈进殿内。就见一个银袍身影坐于圆桌旁,靠在椅背上。他阖目倦怠地轻捏着眉心,一手搭在肘背上,宽大袖褶松松垂了下来,整个人透着抹疏懒清贵气。

当他听到我的声响,倏尔睁开了眼,那双恍若九天寒星般的眸子投过来的灼灼目光让我怔了一怔。他的唇角扬了起来,直身离了座,走过来颜色温柔道:“怎么这般时辰才回来?”这个时候我就不是怔忪了,而是感到忒奇妙了,之前丢下本夫人的明明就是他好不好。

我想我有些傲娇了,冷冷斜觑向他,却不想落入那双融尽夜色的眼中,我似见到一丝悲戚,心落得没了底,竟纠纠缠缠出了一二分愧疚之感。

他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坐下,甫一入座,一丛宫娥便如流水般进前步上了菜品。 “也不知你这些年来口味变了没有,便照着你以前在的喜好布置了。”他抬袖举筷夹了一个水晶芙蓉丸放在我面前的小盏里。

我盯着那颗圆润剔透的精致丸子,又扫了一桌吃食,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睛映着华灯,绰绰光烁,让我有些不敢直视。他见我无言语亦无动作,伸手轻轻握住我揪着袖摆的手:“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用膳了,今晚什么也先别说,陪我好好吃这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