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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有喜了(53)+番外

悠然晚风擦过树冠,簌簌落英飘下,似降了场鹅毛大雪,薄薄地铺了一地。落雪尽头抖过一片衣角,“啪嗒”有什么摔碎在了地上。我不觉拨开斜探出来的花枝,走过去。

歪在阑干上有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那人,是重华。他的脚下已碎了不少的酒坛,数了数,至少也有十来个左右了。可他依然提着个坛子灌着酒,长这么大我头一次见到他酗酒。重华在我的印象中,总是伴随着冷静两字,他做得每一件事有条不紊,计划周密,哪怕失败了也总会给自己妥善地留好后路。

“谁?”醉得一塌糊涂的他竟还能准确地捕捉到了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抬头看向立在树下的我。半阖半睁的眸子在我脸上逡巡了两圈,重重吐出口酒气:“阿秋,你回来了啊。”

这一句话,叫我骤然停住了原本打算转身就走的步子。

他搭手在额前,遮了遮浓黑的眸子,又看向我,一笑:“明明我才去了东荒没几日,竟好像很久没见了似的。”他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很久之前,絮絮与我说了许多东荒时的见闻,纵然这些话我已经听过一次了。这一遍却再也不得让我露出那时的灿烂笑容,只觉心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埃。

见我一动不动和块木头样望着他,他微微蹙起眉尖,不解地回望着我。忽然他似悟出了什么,了然一笑,身姿略晃地站起身,上前拉过我的手至池子边,带着几分哄劝道:“你还在气上次秦浅清与你抢那株玉菡萏?她是父皇请来的贵客,你这个做主人的难不成要和客人抢东西?莫气了,我替你搜寻来四海八荒所有最好的玉菡萏,以后你想做多少胭脂香粉都够了。还从涂山小白那处讨了这棵无根菩提,你不是惦记了好久么?”

脸颊上沾了片湿意,他有些慌了手脚:“阿秋,你怎地哭了?”

扭过头去我擦擦脸狠狠道:“我没哭!”

他被我呛地一楞,无奈而温柔道:“几日没见,脾气变了好多。是不是学塾里的师父又数落你了?明日我与他说说,叫他教你些浅显易懂的?”

使劲闭了闭眼,将酸楚憋了回去,一点点挣开他的手,甩开之际却又被他牢牢攥了回去。再一挣,他握得更紧了,唇角抿得紧紧的,不依不饶地看着我。重华就是如此,他从来不会轻易动怒,光一双眸子就看得人不由屈就与他。

从前他这招在我面前百试不爽,时隔万年,现在的我仍不免卸去了一些性子。察觉出我妥协了几分,他眼中又染上了笑意,扳开我的手,从袖中摸出个什么放进掌心,轻柔道:“上回没赶上你的生辰,我特意寻了好久,找到此物。可惜另一只不知所踪,你看可喜欢?

低头,只一眼就将我微微软化的心如坠冰窟,浑身遍体生寒。

这只镯子,就算化成了灰,我依然识得。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重华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千秋早就死了,和她的父亲母亲一起,死在了你的手中!”

狂风卷过院落,扫折了所有葳蕤草木,天地昏暗森然,繁华盛景凋零在一刻之间。我指着萎然在地的遍地枯枝,冰冷道:“这才是最应景的,重华。你能给自己织一时美梦,但织不了一辈子。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又何必惺惺作态?”

眼前这个人我不想再看到一眼,满腔恨意在胸臆里横冲直撞,手提了几次,终是没下得去手。拂袖大步离去,徒留他伴着一地凄景。

回去伏羲宫后,我将自己锁在宫中,昏昏大睡了一场。混乱不堪的我无法去面对重华,也无法面对自己,只得选择了逃避了。

数日后,我蓬头垢面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宫里静悄悄的,没有见吉吉,也没有见游奕。腹中空荡得厉害,端起主殿桌上的点心,一口一口地啃着。点心不大新鲜,硬邦邦的。东华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捧着壶冷茶毫无形象地牛饮着。

灌了半肚子的水,才缓过气来,拍了拍胸我吁出口气:“噎死我了。”

东华平平道:“重华要死了。”

“……”

在我昏睡的几日里,一连串的事由纷纷而起,以涂山小白突然在众位神族面前揭发重华密谋昌合君,刺杀高俊上皇为起点。紧接着由秦浅清向上皇自悔认罪,交出重华与昌合的通信,言之凿凿,众神哗然。随后本该羽化归天的高俊上皇突然转醒了过来,其间掠过众人对我医术的顶礼膜拜不提,虚弱至极的上皇只道了句:“罢了,虎毒不食子,我又能对我儿怎样?”

如同一场狂风暴雨,神族的权利重心天翻地覆。本享着颇高声望的重华,一夜之间成了弑君弑父的声名狼藉之人。上皇虽言原谅重华,但向来尊尚礼教的神族怎会容下一个连天地君亲都罔顾的神帝?其他氏族的族长联名上书申讨重华,挨不过众志所向,上皇不得不大义灭亲将重华打入了天牢。

我绝没有想到,再次来赤水水牢时看望的人会是重华。前几日尚关押着昌合的弱水里,现在锁着的是曾经风华正茂的神帝。

去的时候,井水正退了下去,露出的人遍体伤痕,几处露出森森白骨,惨不忍睹。我瞥了眼打着灯笼的狱卒,狱卒吞了口口水,忙道:“这个,这个小人也是奉上头的命而为,也是身不由己啊。”

“奉谁的命?”我淡淡道。

“上、上皇……”

“荒唐!他是上皇的嫡亲长子,上皇又是德高望重之人,会下那样的命么!”我斥道。

狱卒吓得浑身哆嗦,猛磕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呐!是、是伯河公子下的命。”

“滚!”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

重华闻得上方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巧与我四目相对。他似没想到第一个来看的人会是我,露了片刻疑惑之色,道:“你来作何?”

“我是来瞧堂堂一介神帝,沦落至此的笑话的。”我大大方方坐下。

“好看么?”

“还不错。”我津津有味地摸出个果子啃,在触及他到磨出白骨的手腕时,眼被刺了刺,挪开了眼光。

“你来与我要说些什么?”纵然落魄到这地步,重华仍是那个心思剔透的重华。

我贸然问了句:“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

他静然,于是我自言自语下去:“我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如同他就是我的天与地一样。我为了他,放弃很多,亲人、原则还有……自己。可有一天,我发现原来的自己是那么的愚不可及。”

“现在的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再也不了。”我站起来,低头凝视着他:“因为他,不值得。”

我终还是没有办法做个十全十的恶人,落井下石这种事留着给上皇和他的“义子”去做好了,听狱卒说,众神已经请命裁决重华了。这大概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也是我面对过去的最后一面了。

他罪有应得,可我却没有……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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