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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者(8)

雷斯林很快就平静下来。“我已经不再属于伊苏谢尔了。我现在属于巫师之塔——对了,你还是开口说话吧,奇德,我不习惯你的意识在我的脑袋里窜来窜去。”

“该死的!”奇德瞎嚷嚷,“小雷,你到底多久才会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巫师之塔就是个骗子大本营……”

雷斯林伸手,用手指隔空点燃了奇德身后的蜡烛。

火光照亮了奇德的脸。作为相隔三年的第一次见面,他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毕竟被这样伤了自尊,做哥哥的实在很委屈。

“……有也都是些街头魔术的小把戏……”

雷斯林默不作声。他已经习惯了奇德分不清巫师和魔法师之间的区别。对于一个巫师来说,被称为法师已经够寒碜了,被叫做魔法师,他也许会跟你拼命。但是雷斯林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奇德嘀咕,任他把自己转过来仔仔细细打量着,仿佛要把自己嵌进他的眼睛里。

雷斯林冷漠地看着他。

这是这对双胞胎三年来头一次面对面。他们在近距离上心意相通,也有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谁都可以轻易地区分谁是奇德,谁是雷斯林。他们的差别太大了。奇德浑身散发出一种偷偷摸摸、猥猥琐琐的气质,时常东张西望,贼这个字就是天生为他打造;而雷斯林,雷斯林一本正经的俊脸,让每个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都想到一个词:斯文败类。在他幽深的蓝眼睛里藏着许多愤怒和不满,以至于他的嘴角时常挂着讽刺的笑容,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制造出什么恐怖事件来报复社会。

按照道理,奇德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愤世嫉俗的模样,他的双胞胎弟弟从十岁的时候突然转性,从此再没能救回来。但是,此刻,他还是觉得他的小弟弟陌生极了。他和兰斯送雷斯林来上学的时候,他还是个身材单薄的小少年,但现在他长成一个修长的年轻人了,哈,看他的肩膀,还有变厚了的胸膛。这可真是让他不习惯,特别不习惯的就是跟他平视。还有他这身行头,奇德恨不得扒下来丢下窗户去:雷斯林穿着舍兰呢的掐腰长袍,衬得他纤细修长,纽扣整整齐齐地扣到颔下,配合着他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有一种禁欲的美感,但是及其不健康。他的眼袋因为熬夜看书,呈现出一种肿胀的青色,简直像是被人打了一顿。这说明雷斯林是个学霸,一般都以泡图书馆为乐。但是,这种学霸在巫师之塔的下场,一般都是深夜学习魔咒然后炸掉了自己的头,拼都拼不回来。

雷斯林整个人都和伊苏谢尔家的标配相差千里,伊苏谢尔家的标配永远都是:精悍,精悍,再精悍——尽可能地利用生物能。

奇德看了他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他不想弄得太僵,虽然雷斯林从头到脚都不符合他的美感。他试着把自己的思路拉到正事上:“小雷,你是我弟弟,好好听我的话,跟我回白石城去……所以该死的,你为什么非得弄个背背头!你的背背头真蠢!一点都不青春活泼!你怎么不弄个潇洒点的发型,嗯?你就不能学学我?我真是受不了你了!”

他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放下了刘海,然后在上头呸呸两口。他用手指试图理顺雷斯林翘起的杂毛,“这样才不错……”他走远些,欣赏着雷斯林英俊的模样。

雷斯林很淡定地抹掉脸上的口水,然后把大部头书放在桌子上,给自己和他倒了各自倒了一杯蜂蜜水。奇德吐掉了。他说他不喝女人喝的玩意儿。雷斯林依旧心平气和:“你还有什么别的事么?”

“除了带你回家,我还能有什么事?”奇德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铺上,开始从自己的夜行衣里头翻出匕首,短刀,飞镖,翻墙用的抓钩,加上他从手腕上拆下来的小弩弓,大约有一二十斤精铁,全乱七八糟地堆在雷斯林的床上。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能平安爬上九层之高的缘由。

“我不走。”雷斯林言简意赅,“我要在这里完成学业,也许还会在这里教书。”

“你真是个小混蛋。我要抽你屁股啦!”奇德心不在焉地骂,忙着给他的开锁器上油。他指指房间里的瓶瓶罐罐,“你的学业就是指这个么?尸体,胚胎,尸体,胚胎……小雷,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恋尸癖的!你就不能把爱心放在活的人类身上么?”

“我认真的,奇德。而且这是我的事业。你再拿弩弓瞄着我的标本,我可要生气了。”

奇德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看着他,“小雷,你在伍蒙尼德,皇帝随时有可能把你捉走。”为了打动他,他还加上一句,“还有你的尸体们。”

“伍蒙尼德和巫师之塔都是中立的。巫师不喜欢与南方人打交道。”

“小雷,你不是很喜欢历史么,他们倒戈了千八百次啦!你比我更知道巫师有多无耻。我听说你们同行之间成天就是暗杀,暗杀,暗杀,是这样么?”奇德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跟我回白石城去吧,小雷,我们也许是唯一的亲人了。”

“你从白石城赶来?”雷斯林把眼神从混乱的床上拉到他身上,平静地与他对视着,“这种时候你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把爸爸还有哥哥们救出来才对。我敢打赌,爸爸上阵前一定叮嘱过你:看好白石城。而不是说,看好小雷。”

“白石城又没有长脚。”奇德不以为意,“它跑不了。而且爸爸和哥哥们总能管好自己。我是谁?我是可怜的奇奇奇奇德!喜欢偷东西的奇德!一点都不像兰斯和巴斯特,总也学不会光明正大!我敢说爸爸没指望过我。我能管谁?我只能管管你了,小雷,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很愤懑,但是他不想在雷斯林面前表现得太暴躁。他温柔地摸着他鬓边的头发,想把它们勾到耳朵后面,就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奇德温柔地说。

“我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而且既然我是后出生的,按照解剖学,母亲怀我的时候我在你上面,我才是哥哥。”雷斯林循循善诱,“奇德,就像我永远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喜欢在酒馆里招妓,你也永远不能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历史、哲学、神学、魔法。我们选择成为不一样的人,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

“但我们依旧是一家人!”奇德很难过,他的眼里蓄满泪水,“而且你该学着去酒馆里跟女孩子们过夜了……你都二十三岁了!该死的,你做了法师一辈子都是童子鸡,哥哥心里多难过!你不知道她们有多香多软!快跟我走吧,小雷!我们今晚就去喝酒,跟姑娘们上床,这才是一个伊苏谢尔该过的生活!”

“我对肮脏的肉体冲动没有兴趣。”雷斯林避开他伸出的手,他的眼神又静又冷,像是北方雪山脚下的湖。“我在这里有心愿未了。”

“什么心愿?”奇德跳起来,“小雷,如果我能帮你完成心愿,你愿意跟我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