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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42)

“是黄金啊,真真正正的黄金!居然拿了几张宝钞就想来蒙人?想得太美了!唉,你们这些汉人,就该乖乖做奴才!你说,我是把她卖了好呢……还是留着再玩两天呢……六百两黄金!拿不出来就滚回家吧!拿你来换我也不介意的哟。那么我就大发慈悲,薄利多销,打个对折,三百两,怎么样呢?”

三百两金,就是三千两银,现在数目的五倍。这么大一笔数目,三秀无论如何是拿不出来的。

三秀她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全身都在发抖。为着这一次来救瓶娘,她已经把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送到当铺去,还亲自向老板下跪求情,这才博得了老板的怜恤,松口给了她六百两的好价钱。

她想,瓶娘在这王府的高墙里面,或许已经听闻了自己前来救她的消息。倘若自己就这么走了,瓶娘的内心一定会失望透顶。

想到这里,她真的恨不得用自己把瓶娘换出来。但是一想到家中父亲还在等自己回来,一股负罪感就油然而生。

她做不到。

“那个小娘子是叫瓶娘吧?”不花特穆尔还在聒噪,“她这几天都在哭呢,哭得可伤心了。一直说,三秀什么时候来呀,三秀什么时候来陪我呀。看你们平日里感情好像不错嘛。不如也一起来陪她,如何?我们王府里面锦衣玉食,少不了好好招待你哟。”

街道上已经民怨沸腾,众人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将不花的声音淹没在中央。

“…………”三秀握紧了拳头。

“你说什么?”不花特穆尔把手拢在耳朵边上,“听不清楚。”

“瓶娘她,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三秀爆发了。

众人霎时安静了下来。

假话被戳破了,不花特穆尔虽然有些恼恨,面上却仍然笑着。“哦?”

三秀把褡裢摔在王府的门前。

“你做买卖,我也做买卖。这是六百两银子,你当做定金也好,当做押金也好,当做预付也好,三日之后,我凑够三百两金子给你!在场的诸君都是证人,若是瓶娘少了一根头发,我定要你拿命来偿!我要与你赌咒发誓!”

三秀舞台上清脆的声音,此时已经因为痛心而嘶哑。这些话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不花特穆尔的脸上最初还摆着嘲讽的神色,后来也不禁有些惧怕。

三秀心里清楚,甩出这两句话,若想办到,谈何容易!但她已经别无选择,愤怒与悲伤锥心刺骨,她多么希望上天能将她变成一只豹子,将眼前的不花撕成碎片。她没有,就只有去赌。

她现在是一个赌徒。或者三天之内凑集三百两金子,或者三天之后失去瓶娘。她在赌一个奇迹。

这是一生一次的赌博,三秀亲自抛出了骰子。

啪、啪、啪。

不花特穆尔拍起手来。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两个。烈马与烈性子的女人,都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你是想要赌一把了?”

“不错。”三秀凛然微笑。

“很好。那我就陪你玩玩。”

“若是瓶娘受伤?”

“就让我天打雷劈,七窍流血而死,怎么样?”

“若是你不交人?”

“就把头捧给你。这里有讼师吗?给我立张字据。”

人群中走出一个战战兢兢的讼师来。不一会儿,王府里也送来了文房四宝。讼师颤抖地替二人写出字据。“天打雷劈,七窍流血”的字样不便写入字据,只好写了“以命代偿”的话。三秀疑心有诈,反复读了数遍才按下手印。不花特穆尔也按了手印。字据一式二份。不花特穆尔看也不看就递与身边的人。他冷笑一声,随后趁着新一波的诅咒还没响起,赶紧阖上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厚爱。欢迎大家讨论。旧章节就不必刻意打分了,因为听说连续打分可能会被当成刷分。

愁城鞠躬。

☆、第 27 章

三秀走了,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不一会街道又恢复了通畅,一切的一切又回到了往昔的日常。

唯一不再日常的是三秀。白麻衣服,渐渐被大都的街道染成了灰色。头上的白花掉了,她也浑然不觉。她怔怔地走着,两眼望着远方,看着街上其他的人飘过来,又飘过去。卖糖人的,卖香的,卖水果的。他们的吆喝声就在身边,却好像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那样。

三秀又看见,街道对面的墙角有一卷草席,露出一双脚,似是死人。旁边跪着一个女孩子,年纪差不多和自己一样,衣着破烂,身上插着草标。石灰涂抹的四个大字:卖身葬父,在夕阳斜照的青石路上渐渐模糊。人来人往,无一人驻足,无一人伸出援手。

三秀不禁停住了脚步,看着那女孩子。同时那女孩子也抬起头看着她。忽然间三秀觉得她有点熟悉。与其说熟悉,不如说就像揽镜自照。仿佛那夕阳里的女孩子就是她的前世。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紧急的“吁——”声与马的嘶鸣。三秀茫然回过头,见一个赶车的车夫正气冲冲地盯着自己,吼了一句外地方言。大意是说三秀挡在了路中央,害他的马差点受惊。三秀连忙施了一礼,让到路的边上去。她再回过头看那卖身葬父的女孩子的方向,却发现那里空空然,一个人也没有。

她继续在路上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护城河的边上,不知不觉就上了桥。桥上是一片夕阳,桥下正有几个人在那里打捞浮尸。她站在桥上,想起当初领瓶娘回家的场景,似乎也曾打这样的桥上走过。这么想着,隔岸的歌吹声又隐隐传入耳朵。她抬起头往岸边看去,许多个女人正强打精神梳妆,准备夜晚的生意。妆镜返照着夕阳,明晃晃十分刺眼。不知哪里的人正拉起胡琴,隐约那首《天净沙》,和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唱着:

“……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三秀听了,不禁浑身一颤,急匆匆走下桥头,混迹在小商小贩之中。

“哎——三秀?”

三秀回过头去,看见卖胭脂的铺子边上,一个戴风帽的女子正挥着手绢,一面向自己招手,一面轻快地走过来。

兜帽下面的脸是陶洵美。看她的面色,精神不错。三秀停下了脚步,向陶洵美礼了一礼。

“三秀,你这身打扮,是要上哪里去?”

三秀不知要怎样答她,只能静静地凝视着洵美的眼睛。此时,她是多么羡慕洵美,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爱护着,对冷酷的现实一无所知。

“啊,我知道了,”洵美笑道,“你是去唱堂会回来,是不是?今天是《窦娥冤》吗?你的《窦娥冤》最妙最好。你这方向……是从都达鲁花赤老爷家里来的吧?”

三秀茫然地“唔”了一声,心中想着心事。洵美的眼睛转了转,随后笑道:

“你既然来了,可不可以先不要走?这两天家里真的闷死了,二哥还是没回来。我好容易从家里逃出来了,又没有人陪我玩。可巧就遇见了嫂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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