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个人类，脆弱到他一碰就消散的人类。
可他却是饕餮，连被自己吃下去的手掌都能立刻长回来的饕餮。
饕餮漠然地看着眼前一片空茫，伸出另一只手，将嘴角的血丝抹回嘴中，再将手指上的血迹也仔细舔舐干净，然后化回龙身。
飞上高空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这一个村庄，是自己早前饱食过的那个人类村庄……
巨大的妖兽在村庄上盘旋了一圈，然后一声长啸，向着天边飞去……
“OK！”魏紫一扬手，张国荣和梁超伟都走过来看拍摄效果。
这一段戏，自然还有许多部分要特技处理过才能达到电影效果，不过只从拍摄出来的，像是梁超伟从村口发现那个怪兽脚印时的眼神变化、到最终确认了全村无人生还的残酷现实之后，连泪水都留不下来的绝望……也或者是张国荣所扮演的饕餮，从一开始闻到血腥味道、因为担心青年而轻轻皱眉、但依然漫不经心的眼神，到最后那绝望的凄厉……
当时这些占据了这段戏所消耗的一半以上的胶片的眼神特写，就可以预想到处理之后，会是多么有张力的一段戏。
最让人赞叹的是，张国荣居然真的可以配合魏紫的诡异思维，将痛失爱人的深情和绝望，用吃掉自己手掌那么血腥恐怖的镜头展现。
他用一种冰冷的、凶残的、漠然凄厉的眼神，说尽了饕餮的深情。
也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句：“哥哥的眼神，实在太厉害了……”
梁超伟轻轻点头。
若非如此，他不会在看了剧本之后，自荐演的是第二喜欢的角色孟福生，而不是最喜欢的饕餮。
剧本上写明白的拍摄细节，强调的是“眼神”。
虽然当时还以为是张国荣自己执导的剧本，但看到这个细节，还有饕餮化身万千这一点，梁超伟就知道，饕餮，是专为张国荣量身打造的角色。
不敢说整个世界除了他没人能演好这个角色，但至少在周围，只有张国荣自己，是最适合的。
他的眼神，哪怕没有表情，也能诉尽心事。
这一点，梁超伟在和他对手拍摄《春光乍泄》时，感受最是深刻，尤其是那几场一起跳探戈的镜头，他甚至差点被他所扮演的何宝荣的眼神，逼迫到招架不住的地步。
好在张国荣拍戏，除了自己交足功课之外，也会注意带着对手入戏，所以何宝荣那几个眼神，始终控制在将黎耀辉逼到极点、却仍为崩溃的状态。
而且他总是像这样，戏里气势逼人，但一旦拍摄完毕，无论上一刻他是凄艳是残酷是绝望，都立刻就要开始搞怪。
摄影机甚至忠实地记录下来了，饕餮在魏紫那句“OK”之后，漠然凄厉的眼睛立刻调皮地眨了一下，冷峻的脸上也带上俏皮的笑，还有那舔着嘴唇意犹未尽的模样，再加上一句：“这次的道具调的好好味道哦！”
让还沉浸在饕餮的绝望里的众人，纷纷绝倒。
哪怕是现在重看拍摄效果，也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张国荣却仍是得意地、调皮地笑着：“怎么样？很厉害吧？”他尤其特意问梁超伟：“不比你差吧？所以我说《春光》那时候没得奖完全是提名不对闹的！他们怎么能提名我是最佳男演员呢？明明应该是最佳男配角啊！”
他虽然是在抱怨，却说得笑嘻嘻的毫不介怀，倒是梁超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他不觉得自己演得差，但也不觉得自己演得比哥哥好，但偏偏是他拿奖了，还让哥哥在金马奖的颁奖典礼上遭受那样的……
对于这一点，他总是一想起来就愧疚，张国荣却只是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对于金马奖上所遭受的不公待遇、甚至是侮辱的调侃，要说张国荣一点都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可当时陪他去参加颁奖典礼的魏紫几乎立刻就要拍桌而起的、第一次从他那双漠然的眼睛里能看出来燃烧的火焰，还有另一侧唐先生温和安抚之下同样难得的怒火……挚友、挚爱，都这么着紧他就够了，金马奖？他戛纳影帝的奖杯就放在家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77.再辛苦也值得
饕餮是龙种，祖龙九子，各赋异禀。
饕餮据传，可有吞天食地、灭绝众生之能。这个威能，原本只是传说，但在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爱人，却只是一个碰触就……
饕餮冷酷地吞噬自己的身体，却总是在吃下去之后就长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早已绝望到极致，唯一支撑他不毁灭天地的是，那个灵魂依然存在，存在于这天地轮回。可明知道他在，他却连看一眼都不敢，就怕在不经意间，又伤害了他。
漫长的寂寞，漫长的等待。
最是贪婪奢食的饕餮，因为害怕在无意间又吃下他的亲人同类，甚至除了自己的身体，不再觅食。
那么无望，又那么坚持。
可饕餮毕竟是凶兽，足以毁天灭地的凶兽。
他再压抑，再自制，长期的绝望之下泄露出来的戾气，依然让星辰都不安起来了。
此时烛龙出现了。
烛龙不是祖龙，但毕竟也是龙族长者。
饕餮耐心地听他说完一切，然后才明白，人和妖之间的距离从来就存在，不只是在他和他之间而已。之所以他给他的伤害特别明显，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戾气太重的缘故。
烛龙告诉他，只要从此不再杀生、不餐血食，在轮回里，看看他、守着他，还是可以的，并不需这样连看一眼都不敢。甚至有一天，但他的戾气降到足够低的时候，也许可以有小小的接触。
或许相偎相依的美好，直到饕餮生命耗尽依然无望，但能够守护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躁动不安的星辰安静下来了。
时间慢慢过去，饕餮甚至只成了传说。
只有同样和他在传过的曾经经历过的才知道，饕餮一直在，只是守在轮回里；饕餮心中的暴戾杀虐一直在，只是为了更靠近那个灵魂努力压制而已。
谁都不会怀疑，一旦那个灵魂……爆发的饕餮，是真的足以毁天灭地。
所以那个灵魂，成了轮回里最特殊的存在。他如同一般灵魂一般轮回着，但是，真正经历过洪荒传说时期的存在，都不会去招惹他、甚至不吝啬给他小小的祝福。
毕竟他实在是所有存在的福星，有了他，大家都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收藏、自己的宠物坐骑、自己的朋友亲人、甚至自己本身，在某一日，忽然成了饕餮的腹中餐。
所以这个饕餮以为只是在轮回里普通轮回着的灵魂，其实早就得到九天十地、诸方神魔的庇护了。
饕餮不知道，饕餮依然仔细地、小心翼翼地守着他。
当然哪怕饕餮知道了，也要守着才放心呢！
何况守着他，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守着他，不只是守护他不遭受危险，也是给自己漫长的寂寞生命里，一点小小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