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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卿.哥儿娶夫记/归卿(51)

正好也该是往日暂停去白水河挑水的时间了,虽然程家村的做法不地道,但村里没开口说话前,宫十二也还不急着把事情做绝。

至于井里的水,因没河里的挑着艰难,也不差宫十二一个,再者……

宫十二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

周大春莫名地就觉得多了一股子底气,又有个陶弃,面色虽淡,却没放开他的手,他见了王瓶儿时就镇定了些:

“瓶子哥你还好吧?小继宗可好些了吗?”

王瓶儿的脖子上还敷着药,暗绿色的药汁渗出来将纱布染了色,越发衬得他面色青白,唇色微灰:

“……二阿爷给开了药,且明叔爷也让人送了好些药材来,就是有些个实在没准备的,老三哥待山哥他们也帮忙上山里头找去了……”

周大春探头看了看,屋里光线弱,大白天也看不清小家伙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脸上带出一抹笑:

“出了汗啦,我阿爹说中暑的人都是能出了汗就好的,烧也退得差不多了……”

王瓶儿也勉强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就是出太多汗,偏暑气还没能给都带出来……二阿爷说娃娃体虚,出太多汗恐不好,不出又去不掉暑气,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汉语言是非常奇妙的,一个字能有好些个读音好几种意思,而一个词,放在不同的语境里头,也常有不同的含义。

王瓶儿这会子所说的“关键”,其实就是“危险”。

要发汗才能祛除暑气,可小娃娃的体质却撑不住那样大量的流汗。

说起来玄乎,但依着当地当时的医疗水平,这将人生生累出病还养不回来的,又或者单是流汗就给流死了的,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王瓶儿素来要强,又不肯怪周大春,又不肯见他自责,说起这样事情的时候也竭力镇定,可事实上,他的声音哽咽颤抖,他握紧的手心已经有淡淡的血腥味儿飘出。

周大春看得难受,但自责的话一开口,就被王瓶儿喝止:

“关你什么事?将他一再从我手里骗出去夺走了的是他亲阿公,出了那样主意的是他亲阿父!

虽说这样天气将娃娃们关那样屋子里头不太妥当,可其他人都好好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娃娃也是好好的……

那程家虽不是玩意,一开始也还真没想着将大家都闷死在那屋里,这孩子,这孩子……”

周大春心下难过,没忍住又接一句:“都是我……”

话没说完又给王瓶儿打断:

“关你什么事?你又没养过娃娃,不知道也是有的。

这一切,不过是程浩健作孽,偏报应了我儿子……”

说起程浩健,王瓶儿没忍住,恨声咒骂了好几句,可说着说着,最恨的还是自己:

“为什么我就不能忍忍,阿父阿兄和宫家叔爷阿兄们都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为什么我偏偏就不肯忍一忍,非要那么闹一回,非要闹得自己伤了身、死了心才罢休,非要闹得娃娃这般……”

说到底,王瓶儿祠堂前那一闹,也不仅仅因着他素日的好强烈性子,也不仅仅是因着对儿子的慈心和对原家的愧疚。

他在程家这几年,再怎么觉得远不及嫁前期待的,对程浩健终归是放了几分真心下去。

所以格外不敢相信他会纵容阿爹那么做。

所以格外不敢相信他会出得那样主意。

要死要活地闹,不过是希望闹出程浩健几分为人父、为人夫的心情,闹得他护他们爹子一护。

可不想,他一番折腾,换来的却是程浩健软言巧语哄他分心,夺走了娃娃,让他失手划了自己一刀不说,还连稍微照看一下娃娃,都不肯。

小继宗如今这般,不是谁的错,都只是他,他不该在听说了主意都是程浩健那贱人所出,却还抱着一线希望。

他不该抱着娃娃闹,更不该在闹了之后,还想要握住那虚假的希望。

都是他的错。

他的错!

王瓶儿将拳头蜷在嘴边,咬出几个深深血印犹不自觉,呜咽着认错的一声声,悔恨凄怨之处,甚于杜鹃泣血。

周大春吓傻了,要去掰他的手,偏偏一般力道掰不开,再大力又恐伤了他的骨头,急得团团转。

陶弃拉紧宫十二的衣摆,褪去淡定的眼睛里也带出几分惶然。

宫十二终于出声:

“我也觉得为了自己不忿,就要拖着孩子一起死的做法,很不怎么样。”

王瓶儿抬起头,惨笑:“是啊,我不是个好阿爹……”

宫十二居然还真点头,周大春急得直打转,偏口拙说不出话。

宫十二却又道:

“你不是个好阿爹,可也总比那已经和他断亲了的人家强点儿。”

他将王瓶儿的手缓缓按下来,

“你好歹还知道自己错了,就总有改正弥补的机会,但机会要靠自己捉紧的。

现在小继宗还躺着,你闹这样是做什么?错上加错吗?”

王瓶儿缓缓松开已经握紧到掌心肉里头的手指,喃喃:

“不错,继宗还活着,我还能弥补……”

宫十二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孺子可教也!”

然后他就开始吩咐王瓶儿做事,什么小继宗枕着的枕头必须拿掉,他眼下脸色发白必须把身子垫高、让头部偏下好保证脑部供血啦;

什么流的汗太多了,为了避免脱水,要灌他喝些冷盐糖水和绿豆水啥的啦;

什么别看现在这体温似乎有点低了就多盖被子,虽不好冷着可也不能闷着,要尽量保证清凉通风啦……

周大春十分乐意帮忙,里正夫郎和他家三郎本也就没下地在家守着,也不缺搭一把手,可宫十二就非得指挥着王瓶儿去做,也不去管他掌心还掐出好几道血印子,偏王瓶儿也不知道疼似的,一听说给小继宗往脑门上冷敷对他好,他就一遍遍拧着帕子敷上去,稍微热一点就换……

周大春看着那都变成粉红色的水,都替王瓶儿手疼,更别提王家人了。

里正夫郎这个阿爹是最心疼的,他最开始甚至有点儿恼了宫十二,但看着看着,似乎看出点儿什么,便拉住也心疼得一直要去帮忙的三郎:

“罢了,且由他。”

转身就去厨下再准备一锅绿豆水,三郎看了看,就另端了盆子去接井水。

这么折腾了不到一个时辰,小继宗就又睁开了眼睛,还冲着王瓶儿喊“阿爹”,正好王大夫也带着新得的药材过来了,一把脉,十分满意:

“行,就这么着的话,也就是多养几天的事!”

刘氏、王三郎并周大春陶弃几个都十分欢喜,王瓶儿累得唇色都透着暗灰之色,还因此给王大夫训了一通,开了三包据说要苦得他再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苦药,他却还是笑着的:

“果然好了,继宗,不……”

他转头看到陶弃,忽然眨了眨眼,眸色亮得吓人:

“阿遗,他日后只是阿遗,就是还姓程也不再是程家继宗,他只是阿遗,程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