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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遇上王(96)

谢源跟道,“要言之,就是人的自然喜好能在最大程度上按照恰当秩序得到满足的生活,人最大程度保持头脑清醒的生活,人的灵魂中没有任何东西被虚掷浪费的生活。”【注】小少年切着水果,戒备地盯着两个拿着高脚杯一起背诵的男人,简直像是看到了某种宗教秘仪。

顾东林难过地笑了笑,“所以俗常的我从一贫如洗到家财万贯,从一介白丁到腰上缠的地上跪的床上躺的都是一个高富帅,不磨灭这是从一种无聊到另一种无聊的过度,不掩饰是一种听起来就恐怖的幸福。你说我这有意思么?没有。古往今来的所有最聪明的人都在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人如果这样所谓幸福地活着,其实是没什么意思的。我是个凡人,他也是个凡人,我们在一起取暖,除了一点点看起来可笑的火星,什么也不会留下。这世上曾经有很多人相爱,以后也会有很多人相爱,到处都是死去活来。爱情以及家庭能给人安全感归宿感归属感幸福感,能给人尊重体贴眷恋和温暖,但是不能磨灭我们只是靠这样的东西,活着。我们死了,大风一吹灰都不会剩下,谁会知道我们来过?爱情也好家庭也好,这样的幸福对一个人来说的确非常重要,但它只是基底。它很好,但是人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家里,人总要走出去,去追求其他的价值……更高维度的幸福。”

顾东林说到这里简直有点丧气,低下头把脸埋在手里:“我毕竟是个男人,如果这俗世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花更多的精神去追求,那一定是……战斗,征服,荣誉,辉煌,伟大,永恒……或者超脱俗世,更高的,那就一定是沉思,得道,成圣,成贤。这些都不是和另外一个人缠绵给得起的。我即使和他日夜缠绵着我依旧孤独得要死去。我要有更多的人听闻我的名,我要有更多的人明白我的意。如果我只是一辈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家庭和睦做个享受生活的阔人,我死不瞑目。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可以枕着一本书问心无愧,我希望我能为这世上的人做些什么留下些什么……而不是顶着‘我先生是段榕’的名头糊里糊涂一世。”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谢源道。

顾东林忙道对对对,谢源嫌弃道你要多读国故:“你可总算醒过来了。我就冷眼看着你能堕落到什么时候为止。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所求无路,这不是段榕的错,你厌烦他,完全就是迁怒。天下美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抓不牢,你怨不得他,是你我生不逢时。从前我们有神,后来我们有圣王,然后我们有英雄,但是现在,我们只有群众。群众们忘记了曾经人可以是神可以是圣王可以是英雄,他们不相信,以为人生而来就堕落自私贪功无耻,只为了自己的蝇营狗苟活着,在最低的幸福维度上挣扎,还求之不能……人从前并不是这样,人是可以有大善的,是人亲手杀了诸神,还以为得到了自由平等。现在人的眼里只有一个连善都裂成碎片的世界,所以他们只能看到ideal,明白么?”

谢源指了指屏幕上红地毯上珠光宝气的名流美人,“这个时代容不得荣誉容不得伟大容不得辉煌永恒的,只容得下钱权,你明白么?”

“我明白啊,我怎么不明白,“顾东林又懒懒地为自己满上一杯,“所以我不想做任何事。我不想赚钱,不想从政,我只是看书,然后教书育人。但是即使无为也有天上掉馅饼,人家还当我运道极好,已然是人极。哪知我只是搞定了个人的生活,政治的生活与沉思的生活统统遥不可及。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才有家,只不过初出茅庐。但是我出了茅庐,已经要流落在街头哭穷途,叹歧路。我又怎么能为自己有家中有美宫室,有一心人而独自欣喜。”

“也别忘了,家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大夫有家’。既然他已经把你从天国的学问中拉了下来,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吧。”谢源饮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扣,笑了笑:“让我告诉你在俗世中,男人永恒的欲望是什么。不是爱情,是权力。”

顾东林又回到了跟在师兄屁股后面的少年时代。说起来谢源能跟顾东林交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也实在是匪夷所思。只能说顾东林天生命里多贵人。

谢源算是真正出生强宗豪右,高门甲族,结婚考虑的人物,至少也得进得了巴黎克利翁名媛舞会,段榕摆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小屌丝。他家本是书香门第,爷爷却投了军,用一支铁笔搞了大半辈子革命,现在是硕果仅存的开国元勋,手中那是直接有枪的。而谢源自己,从小心思活络却不好动,人家小孩在机关大院里横来横去的时候,他跟着胡子花白的爷爷学《说文》。好端端的方块字,从简体翻成繁体,翻成隶书,再往上循着甲骨文金文一路飙去。爷爷摸着他的头说:这可是老祖宗的根,溯流寻根才好一点点学做人,学起学问。

谢源的源字就是这么来的。“这‘源’通‘原’,周原的原。”他爷爷说起这个宝贝孙子,总要这么来一句。周原什么东西?宗周!姬氏发迹的地方,华族垒起赫赫威仪的地方!这名字底下熏陶了二十多年,谢源可就当真不辱名姓。中国的文化是家本位,学问也是讲家学的,家学渊源之下,国故底子就深,长年累月一内化,性格就出来了。别以为读书读得多就是书呆子,有文化很可怕的!再加上那个家境,那种教育,放在古代那整一个就是世家公子。你看他含蓄内敛,跟他那些邻居高调猖狂的样子截然不同,其实心比天大,所谓皮里春秋。

顾东林是他难得看得进眼里的人,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性相近习相近,如果他想要,谢源是愿意给他另外一个世界的。只是这世上的欲求大抵伤身,入戏太深毁人毁己,谢源自己都不敢碰的东西,只把握着分寸让他浅尝辄止。顾东林也晓得利害,对于这新型□只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别人吃,倒也很得趣。算着日子段榕要回家来,也就告别了师兄,挑了件小礼物写了封小情书揣兜里回家去。

【注】出自施特劳斯《自然正义与历史》

第84章 裤子脱掉,我要检查

谢源送他挑了菜回了家,临走也不进屋坐坐,只叫住他:“你这是老毛病,生活一转型,人就容易虚无,没几年就要来一次,来一次就祸害我,你以为你大姨妈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归根结底,道行太浅。你这根本不挨着人家的事,人家刚拿奖,你注意点。”说着很严肃道,回去好好再感受一下,少饮酒,多静思,别丢我们大政哲的脸。

顾东林也憋屈,说这黑格尔的文本解读可是你要我跟中央编译局那帮人一起做的,我做了两个多月,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你就没一点责任?你也知道黑格尔这人不是一般得毒,我成天看着他老树黑鸦夕阳黄昏下的,我他妈能不虚无么?我博士论文写他那国家观就虚得快死过一次了,现在磨合期,自己就动荡着,你还给我这种任务,你就不怕我抹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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