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着挖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很笨。
我完全可以先将这个坑埋满尸体,然后再在别处挖坑,再埋几具。
这样既可以减少传染源,又可以不这么持续的挖坑。
也不怪朋友都说,我这个人,一根筋,有些时候,笨的可以。
想到就干,我把锹放到一边,开始去搬离的最近的尸体。
最近的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喉管完全断了,整个脖子只连着一层皮,我一抱他,脑袋就掉了下来。
于是我又开始吐了。
吐完后,找来些旧衣服,撕成布条,将他的脑袋放正,用衣带把脑袋和脖腔裹在一起。
我太小了,实在抱不动他,只好拖着他走。
于是他荣幸的成了坑里第一个安葬者。
第二个是个少年,他缺了右臂,我找了半条街,才找到了,用布裹好后,照例拖入坑中。
陆陆续续的,一上午,我安葬了三十二具尸体。
不是我效率太低,只是缺胳膊少腿的,我都尽量帮他们接全了。
中国人不是最讲究完整来,完整去吗?
中午饭,照例是边吃边吐。
不过就吐的质量和次数来说,没有昨天好了。
这说明了,人类的适应力,真的很不错。
下午继续埋尸,有了上午的经验,这次埋了五十七具。
坑还有一半才能满。
趁着天还没黑,我在坑中浅浅的埋了一层土。
看着被土渐渐湮没的尸体,我竟然有了一丝心安。
夜幕降下,我开始了在这里的第二个夜晚。
照样是油灯全亮,门户紧闭。
惟一不同的是,我今天开始念地藏经。
外婆去世的时候,母亲就教我念的地藏经,据说有超渡死人的功效。
那这里遍地死人,不正好应该念这个吗?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这次和念金刚经不同了,念着念着,外面开始起了大风,很大很大的风。
风中隐隐有哭喊声,极其的凄惨。
门窗啪啪齐响,一股股风从门缝窗缝中呼呼刮进。
一股阴冷的感觉慢慢浸透了全屋,然后屋中七灯齐暗,就好象有人伸手将烛光掐住了一样。
我听母亲说过,念地藏经的时候,可能会引来鬼魂。
也不知是因为今天真正接触了死人的关系,我竟然没有觉得害怕。
仍是端坐床上,闭目背诵地藏经。
不知道外面闹了多久才散去,反正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又是满屋阳光。
白天埋尸,挖坑,晚上背诵地藏经,过了七天,我才将这里的尸体全部埋掉。
这七天里,我适应良好,看见腐烂的尸体已经不会恶心了,而且吃饭时,也不会吐了。
我没有去翻检死者身上有无钱物,我觉得这是种不道德,虽然他们留着那些东西已没有什么用了。
要说我拿了他们的惟一的东西,就是一本书。
一本不知用什么纸写的书。
从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掉出来的。
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药味,我断定他可能是大夫。
这本书,也极可能是医书。
为了这本书,我单独为他立了座坟。
清理尸体过程中,我有些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被屠杀了。
这里爆发了某种疾病,有些尸体上没有刀剑伤口,但这种尸体,有一种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肚腹偏大,身体浮肿,好象在水中泡了好多天一样。惟一例外的是我用的这具身体,既不是病,也没有刀剑伤,可能是看见杀人,活活吓死的吧。
根据这些尸体,我推断这里发生了某种传染疾病,没法医治,政府下了屠杀令。
于是不管有病的,没病的,都死在了屠刀之下。
这在古代,是很常见的事情。
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放火烧村,我就不知道了。
村中的财物,当然被这些屠杀者拿了个尽,难怪这村子象被抢劫过一样了。
点了根火把,我站在村口。
看着这个住了七天的破败村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在这里,我明白了生死其实没什么可怕,总有一天,我会再度归于尘土。
那这村子,就先让它也尘归尘,土归土吧。
火把一扔,落到草垛上,火呼呼燃起。
我站在大火前,看着村子在烈火中烧成灰烬。
一瞬间,竟然想起了新龙门客栈中,金香玉站在大火燃烧的客栈前,说:“我们离开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最后到我立的二十座坟前祭拜了一番,这些坟头,大的太大,小的太小,放在一起,实在有些滑稽。
可我却一点笑不出来。
因为这下面,有我亲手葬的,五百七十二具尸体。
整整的一个村的人。
我立在坟前良久,感觉脸上有湿意,伸手摸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
我狠狠的擦了擦脸,然后大声喊道:“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转身大步离去。
生计
我没有选择下山的小路,而是选择了上山。
如果这里真的爆发流行性疾病的话,那么出山的路口,肯定有官兵把守,我下山,绝对是死路一条。
这个时候,上山才是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没有错,走了半天后,我发现了另一个村子。
这里已被燃烧殆尽。
灰烬的下面,我看到了焦黑的骨头。
我立定,诵了一卷地藏经,继续上路。
一路上,这样的村庄路过了几个,我更加庆幸自己没有冒失的闯下山去。
庆幸的同时,也深感悲哀。
看来这次的疾病,很严重,很迅猛。
要不也不会连杀几个村子了。
但愿没有封山,不然,我得老死山间了。
烧掉的村子我会诵部经再走,没有烧掉的村子,我会葬了死者,再烧村。
这些日子下来,至少有千八百具尸体让我埋于黄土了。
这座山,不算太陡,山势很和缓,要不也不会有几个村庄建在这里了。
我慢慢的走着,一路上,人声全无,只有鸟啼兽鸣与我做伴。
我知道我这样上山其实很危险,没准蹦出一只猛兽就会要了我的命。
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渴了饮山泉,饿了吃干粮,摘野果。
累了就停下来,看手中的那本书。
这本书很显然是本医书,因为上面画了一些植物的图画。
这让我想起了插图版的本草纲目。
不过这本书比本草纲目薄多了,而且里面的文字,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曲里拐弯的,好象是蚯蚓爬,又好象是起起伏伏的心电图,就是线条稍粗一点。
当有一天我在路边发现一株植物真的和书上的画一样时,我才对自己的人生大概有了一个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