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这些尸体露天晒着,很容易爆发瘟疫,我想我应该先把他们埋进土里,以后的事,再做打算。
我进了间屋子,翻出了一把锹。
伸手去拿锹的一瞬间,我楞了。
伸出去的手,又瘦又黑又小。
绝不是我那又养尊处优洁白光滑的手。
我发疯似的到处找镜子。
一面铜镜里,映出一个瘦到脱形的小小的脸。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委然倒地,重重的坐在地上,溅飞满地尘埃。
泪无声的滑落。
是啊,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呢,那冰冷的刀,那血流出来的感觉,是那么真实,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那个,为爱活了一世,到最后仍是一无所得的女人,死掉了。
我现在,成了一个小女孩。
一个劫后余生的小女孩。
一个一场灾难后惟一活下来的小女孩。
呵呵,呵呵。我冷笑着。
原来,人果然是有灵魂。
看我,从那个人生,不是跳到了这个人生么?
讽刺吧。
太阳渐渐西斜,我才从失落中清醒过来。
看到外面的尸体,这才感到了现实的残酷。
再不动手,今晚,怕是要和几百具尸体睡在一起了。
一个激灵,我马上爬起来,冲出门去。
转了一圈,我看中了一块地方。
向阳的山坡,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埋四五百人肯定埋不下,但再挖深挖大一些,应该差不多。
我跳进坑,开始挖土。
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
人单力薄,我用尽了吃奶的劲,在太阳落山前,只挖出了一间房那么大,几十厘米深的坑。
如果平铺的话,估计只能放十几个人。
看来,今晚,我是注定要和这些尸体睡在一起了。
挑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大的房子,进去看了看,还好,没有人死在里面。
到处找了找,房中有床,厨房有米有面。
还好,还好。
不至于让我做个饿死鬼。
我又连找了几家,集到七八个油灯。
然后又返回来,拴好大门,天一擦黑,我就把灯全点上了。
屋里照的亮堂堂的,虽不如白昼,却也不是昏暗不明。
遍地的尸体,死寂死寂的村庄,只有你一个人,你怕不怕?你怕不怕?
我怕。
很怕。
非常怕。
本性就怕黑,何况是这么个地方。
空气中满是血腥味,我胃里翻腾的厉害。
又想起满脚的白白黄黄。
哇,又吐了。
吐完了,接茬做饭。
如果我也想死,我完全可以将那把菜刀往脖子上抹一下。
可我不想死。
既然又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就用捡来的这条命,随遇而安吧。
米是粗米,菜是咸菜,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
即使再好的珍馐美味,我此时怕是连一点滋味也尝不出。
一拿筷子,又想起外面的尸体,哇哇大吐。
吐完了,漱了口,继续吃。
边吃边吐,边吐边吃。
在这反反复复中,我终于把肚子塞满了。
不吃不行啊,想想外面满地的尸体,那个不大不小的坑,不积攒力量,我怎么埋葬他们?
夜渐渐深了,我正襟端坐在床,不敢往窗外看一眼。
窗外有无星月我不知道,只知道起了风,阴风嚎叫着,不断的吹打着窗子。
窗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屋里的油灯闪啊闪,好在是好几盏,这个暗了那个亮,倒不至于让屋里黑下来。
我这人平时胆还是挺大的,就是怕黑。
自己在家的时候,会把家里的灯全打开,即使不看电视,也要开着,屋子里有声音,会让人觉得心安。
平时的时候,也会把蜡烛和打火机放在床头柜中。
以前有一次晚上电路故障,正好我一人在家。
那突如其来的黑暗,活活没把我吓死,从那以后,家中随备蜡烛。
看来,怕黑这个习惯,也带来了这里。
屋里虽然亮,可我不敢睡。
还是怕。
万一外面的尸体来个集体尸变呢?
万一他们全都变成厉鬼呢?我这个惟一的活口,怕是他们的首选吧。
不知是风大了,还是怎么回事。
那个看来很结实的木门,竟然开始吱吱的响。
就象有人在外面推一样。
心象擂鼓一样的跳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在这寂静的夜里,声音越发的大,我自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吱,吱,吱,哗啦……
屋外,好象有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吓的差点跳起来。
死丧之地,肯定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何况,这里有几百个枉死的。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趁天亮的时候离开这里呢?
发什么菩萨心肠,管它什么瘟疫,管它什么尸曝于野,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真是昏了头了。
等等,刚才想什么?菩萨,对菩萨。
我眼中一亮。
背金刚经啊。
我会背金刚经啊。
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我虽然谈不到信佛,却也在母亲的影响下,从小就会背金刚经。前些日子外婆去世,我还诵地藏经来着。
有经在手,还怕什么冤魂?
虽不知是不是真管用,但总算有了个心理寄托。
何况我已是别无选择。
端坐正容,双眼闭合,我开始背诵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一时,朗朗经文传遍全村,这死寂的村庄,总算染上了一点点活气。
也不知是沉浸在了金刚经的神佛世界中了,还是背着背着就迷糊了。
反正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早就亮了,我正横躺在床榻中,身上还盖了半角被子。
入土为安
胡乱吃了点剩饭,我又拿了锹出了门,继续挖坑大业。
以前没干过体力活,现在一干,才知道真累啊。
没有半小时,我的胳膊就酸的抬不动了,昨天可能是刚开始干,没显出什么来,经过一晚上休息,酸痛的肌肉开始造反,再加上现在的强劳动,我觉得这胳膊我都不想要了。
现在的天看来正是夏季,大太阳热辣辣的照着,脸上的汗不一会儿就流下来了。
手心很疼,水泡起了五六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了,渗出了透明的水。
我长这么大,从没遭过这个罪。
妈的,真想不干了。
可我又不敢停。
天气越热,尸体腐烂的就越快,招来的蝇虫越多,疾病传的越快。
我必须尽快的将这些尸体处理掉。
而且,我这个身体很显然也是这个村子的人,没准这些尸体中,也有她的父母,她的亲戚,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任他们曝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