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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满襟(6)

只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心却猛然一瞬间放松了下来,脑海里仿佛还能勾勒出这遍天冰雪之下的晶莹雪白,掩去了他这一生所有的舍得和舍不得……

人人都夸五皇子谦逊恭礼,却不知道以前他也不过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只是,他的母亲,曾经的齐康皇后、齐晖帝时最大的外戚长孙氏从他年幼之时就常常教诲他。

长孙皇后有一副得天的好嗓子,嗓音如同江南烟雨般沾衣欲湿,盈盈绕绕的勾人心。那时,谢子安最喜欢听她唱那些小曲,短小又有趣,不像那些宫人,咿咿呀呀唱来唱去,唱了数年仍旧是那些没滋没味的。

“蛮儿切要记得,不要去跟你父皇做对,以后求你父皇封个闲散王爷,就到外地去作威作福好了。” 那时,他的母后常常搂着他调笑一样吩咐。

蛮儿是他的乳名,幼时母后常点着他的鼻子说:“好笨!跟小猪一样!”那时,母后笑着要叫他彘儿,他恼怒不许,踢着腿抗议,母后就笑嘻嘻的换了“蛮儿”这个名字,只是,从头到尾,这个名字也只有母后叫过。这样,不知道还算不算小名?

那时,他的母后最爱唱的,就是那来来回回的两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过,那曲轻,词清,母后声音也好,谢子安却是爱听的。

那时长孙皇后常常告诫他,千万不要涉足长孙氏的争斗,可惜他年幼懵懂,听了那话就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母后:年纪貌美,稳坐后宫,就是齐晖帝也要对她敬上三分,不由疑惑:“母后有事也不能过问吗?”

他的母后微微一笑,抱起他搂在怀中,轻叹:“就是母后有事才尤其不能过问呀!”

谢子安不解的搂住她的手,轻轻一摇:“谁敢叫母后有事?”

听他如此孩子气的话,他的母后准会笑起来,目光远远的投出去,不知道落在何处,笑容高贵而傲慢,一如她女子之中最为尊贵的身份:“如今,自然没人敢叫本宫有事,只是,一旦本宫有事这世上就无人能救了!”

她低下头,又放柔了声音:“本宫要在这个位置上坐得长长久久的,看着我的蛮儿登上那个位置,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本宫了!”

只是,后宫风云却不亚于战场。谢子安记得,是在他六岁的时候吧,他的母后因为鸩毒又诞龙子的华贵妃被打入了冷宫,不过数年,就死在了那方寂寂之地。那时,谢子安才明白,这后宫是如何吃人的地方。只可惜他的母后,那么精明能干又骄傲的一个女子,终究没有斗过他的父皇——喜怒无常的齐晖帝。

他的母后被打入冷宫之后,齐晖帝却一如既往的对他,更提拔了长孙敬迟为中书令,长孙一氏的蠢蠢欲动便渐渐的停歇了。只是,华贵妃死后,转眼之间,齐晖帝就将年仅十岁的二皇子谢子烨过继给了士族大豪金将军的妹妹金婕妤,又晋封其为昭容。从此,朝堂之上,便是两派对立,一斗,就是这么多年……

寒冷渐渐的侵过来,白猿的挣扎也慢了下来,谢子安只觉这十八年间,听的见的如同流水一般哗哗而过,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金蓁蓁的影子居然在这些七七八八的事后就这么慢慢的淡了下去,不由在心头一笑,缓缓的闭了眼。

原来,感情依旧敌不过时间,尤其是这漫漫时间里止不住的倾扎猜忌,哪怕他依旧能为这段少年时的感情不管不顾付出性命,这感情却仍旧淡了、散了……

相救之恩

北冥之地,一旦到了冬日,大雪能停停歇歇的下上好几个月,下得久了,山顶上承托不住,就轰隆隆的滚下来,浪花一样,残酷却漂亮。也多亏了江家村儿位置好,有个山脊挡着,就算是雪崩下来了,绕着那山脊侧面一滚,就离了村子远远的,顶多封个山路,让整个村子里的人整整一个冬都别想出得山坳坳去。

雪狼机敏,每次大雪还没下就能嗅到空气中细微的差异,让江七七这个一贯抱雪狼大腿的混蛋家伙一次都没遇到过危险,于是就把胆子给惯出来了,居然能把雪崩当作一场晶莹的落花盛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得欢喜。

那人面白猿一通狂奔嘶吼,金翅大鹏鸟长鸣不歇,这种热闹江七七哪能听不见?眼睛一骨碌唰唰的放光,心里挠痒痒一样想蹦跶出去看。只可惜……雪狼闲闲的看她一眼,早防着了,只一巴掌就把这不老实的小妮子掀翻在地,巨大的身子往江七七背上一趴,压得江七七嗷嗷一阵惨叫,终于老实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才算暂时停歇了下来。

江七七终于被雪狼放出来的时候,欣喜得裹着厚厚的白皮袄子站在洞口甩着脑袋嗷嗷嗷的叫了好几声,稚嫩的狼嚎在山上打着旋儿传出去,嚎得顶上的碎雪一抖,噗嗦嗦的掉进江七七张大的嘴巴里,咕咚一声,冷得江七七缩着脖子跳来跳去。只可惜,不一会儿,江七七就看着一地的晶莹雪白开始心痒痒了,左右一看雪狼没注意,顿时嗷嗷叫着纵身一跳,扑通一声,从洞口凸出的山崖上跳了下去,哧溜一滑,然后一头栽进了雪地里,陷得就剩两条小短腿儿在外面哗哗的扑腾。

雪狼一声怒吼,轻盈的一跃,跳到江七七的旁边,有些生气了,只拿强壮有力的前腿刨了两下,就含住江七七的两条腿哧溜一拉,把她硬生生的给拔了出来。

江七七讨好的抱住狼脖子蹭来蹭去,举着手连连保证:“狼大哥,七七以后再也不乱跳了!绝对注意安全!狼大哥你别生气啊!”

雪狼早几年就不吃她这一套了,脑袋一甩,后腿在江七七肚子上一蹬,就把江七七蹬得滴溜溜的滚了好几转,噗嗤一声又一次面朝下趴在了雪地里。

江七七哼哼着不满,底下的厚雪里却忽然发出细微的噗嗤声,江七七警惕的一跳跃开,就见一只毛绒绒的大掌露了出来:“是那只大猴子呀!”

雪狼伏地了身子低吼一阵,那人面白猿却已早已力竭,只挣了挣就不动了。江七七扭头看了雪狼一眼,合了掌陪着笑脸:“大猴子没死,谢子安说不定也没死,狼大哥,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雪狼盯着她呼哧呼哧出气,江七七撇撇嘴,趴在雪地上自己刨。雪狼低低一吼,仰头看了眼干巴巴的天,终于跳过来,挥着两只前爪刨得飞快。江七七呵呵的笑,拍他的脑袋,被雪狼转头一个咬杀,只能继续狗腿两眼闪亮:“狼大哥你真好!”

谢子安醒过来的时候,简直觉得身体僵硬得不像自己的,呻吟了一声,脑海里就只剩下那劈头盖来的巨大雪浪。一睁眼,谢子安就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身边零碎的散着白生生的骨头,洞外大雪纷飞。

“你醒了啊?”谢子安艰难的扭头,几乎听到了自己脖子咔嚓咔嚓的声音,旁边,江七七顶着一张烤得红扑扑的脸凑过来,一脸的得意:“是我跟狼大哥把你给刨出来的!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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