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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满襟(112)

万福殿中,一阵连声的咳嗽声声拔高,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断气了一样。自从闲王谢子烨谋逆以来,李德贵虽然仍旧是内宫的大总管,可是,谁都知道,他早已不那么得宠。

元福收拾了好几个大包,隐带哭泣的看着李德贵,被李德贵一瞪,骂到:“年纪轻轻,难不成还想终老宫中?”

李德贵靠在大雕花木椅上,见元福哭得可怜,不由叹了一口气,招招手,由元福跪在他身边:“傻孩子,你也看到了,这宫中的风云呀,不是咱们能预测的。你看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闲王是什么样子?说得好听是入宫伴架,实际上,却是软禁宫中。以前多风华气度绝世的皇子,如今却是郁郁不言,更不用说你我这种小喽啰。”

他顿了顿,半眯了眼抚摸着元福的头道:“咱家是在这宫中呆了一辈子了,再不用想出去,你却还小,咱家在宫外有些经营,你都接手了,这一辈子就不愁了,也算咱家这个做师傅的,对得起这个称呼。到时候你去向你亲族子侄过继一个孩子,也算是传了香火。”

元福一下子抬起头来,惊慌的看着李德贵:“师傅!师傅我不走!我陪着你!”

李德贵微微睁眼,笑摇了摇头:“傻孩子!”

元福垂下头:“那师傅你跟我一起走吧!”

李德贵一怔:“咱家在这宫中陷得太深,走?只怕有心无力!”

暗卫,那道神奇而巨大的力量,让他几乎掌握了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秘闻弱点,这是把可以让人走得很高也能叫人生不如死的双刃剑,事到如今,他如何走得掉?

李德贵抬了抬手,立刻有人进来,替元福拎起包裹:“元福公公,时辰不早了,还请跟小的走了吧!”

元福哭了一阵,终于被忍耐不住的李德贵骂了出去,这内侍宫中转瞬便安静了下来。

李德贵靠在躺椅椅背上,轻轻的摇了摇,长舒了一口气:转眼之间,他已经快七十了!先帝去了也已经整整三十六年了!

殿外秋日难得一见的大太阳透过大敞的门窗照进来,让这个老人昏昏欲睡,忽的,殿外脚步一块,李德贵正待发怒,却见一个小公公连滚带爬的跌在李德贵脚边。

李德贵认得,那是万福殿中的奉笔太监,是个老实懂礼的孩子,心头顿时跳了两跳。

那孩子抬起头来,一脸泪痕,哇的一声哭到:“公公!陛下去了!”

李德贵耳中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过了片刻,却猛的惊跳起来,眼睛一瞬间瞪大,连那躺椅也被他弄翻在地。

李德贵不知道是自己人老了还是怎的,只觉头晕眼花,若不是那奉笔太监将他扶住,只怕就要跌到地上去了。

“你说什么?”李德贵瘦骨嶙峋的手指紧紧抓着小太监,指尖却是不住的颤抖。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太监被他吓住,张了几次口,终于说了出来,却仍旧是那句话:“陛下……陛下去了呀公公!”

李德贵一个踉跄,在那小太监的扶持下快步朝皇帝寝宫而去。

十月间的天,正是秋高气爽,李德贵却觉得自己快被太阳晒蜕这层老皮了。

齐晖帝的身体,早在年轻时的征战中受了不少的伤,一直都没事,可是,自从天庆二十一年被他下了药以来,却是每况愈下,以谁都能看出来的速度迅速的衰弱了下去。

每每夜深,李德贵常常从睡梦中惊醒,先帝沉静若水的脸却再也不会随着睡梦的醒来散开,反而时时刻刻在他面前晃,那不动声色的脸上所带着的怒气,伴了先帝一生的他如何看不出?

先帝对齐晖帝非常严厉,可是,李德贵知道,再没有比先帝更疼这个孩子的了。

先帝常常跟他说,每每看到这个孩子如此聪慧克制,欣慰之余又总是心疼。可是,他……竟然是他!欠了先帝如此多恩惠的他,亲手将先帝如此疼爱的孩子推上了死路!

陛下不杀他,留他一条老命,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他活着远比杀了他更令他自己痛苦吧!陛下向来是善于把握人心的。

李德贵顾不得礼仪,砰的一下推开寝宫的大门,屋内众人却是神色默然,只有几名太医匆匆回了下头。

容瑾瑜,那个齐晖帝名义上的男妃艳若桃李的脸上却是一分表情没有,冷冷的瞟向他,朝他扔来一份圣旨:“李公公是自己动手,还是由在下帮忙?”

李德贵握紧那份明黄圣旨愣了愣,老脸上滑过一道泪痕,终于扑通一声跪下,给齐晖帝恭恭敬敬的扣了两个头:“陛下,老奴对不起你!老奴这就随你去!”

他一把抓起面前的一杯浊酒一口饮尽,就这么倒在了地上——酒是毒酒,却也发作不了这么快,容瑾瑜看了李德贵的尸体一眼,只觉得,这个老人,只怕早已自己将自己折磨死了。只不过,到了这时才发作出来罢了!

容瑾瑜抬了手,让周围噤若寒蝉的侍卫将李德贵的尸体拖了下去,想了想,却吩咐了一句:“厚葬!”

众人皆知容瑾瑜圣宠非常,齐晖帝驾崩前,莫说一直被软禁的闲王,就是荣宠正盛的静宁王都没见,独独见了他一个。

有人瞄了一眼容瑾瑜捏着的另外一份圣旨,立刻是容瑾瑜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半点不敢含糊。

片刻,殿门那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子烨匆匆而来,脚步却嗽然停在殿门,再不敢迈进半分,像个惴惴不安的孩子。

逆着光,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感受到谢子烨身上弥漫而出的哀伤。

太医们纷纷退下,屋中便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

“父皇——”安静的寝宫猛然炸开谢子烨的一声凄吼,仿若杜鹃啼血般叫人动容。

谢子烨步履踉跄偏偏倒到而来,仿佛丝毫不见站在床前的容瑾瑜,就这么惨白着脸一下子扑在齐晖帝身上大哭起来——这人,何时如么哭过?

容瑾瑜站在他背后,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道:“传位的圣旨就在我手上,你可以来跟我抢。”

谢子烨耸动的双肩一停,容瑾瑜才发现这个男人在宫中软禁了将近两年后,已经消瘦得不像样子,神色颓然,肩膀单薄,瘦骨嶙峋,到了如今,连那双唯一仍旧精神的眼都暗淡了下去。

容瑾瑜偏头看向一边,再不忍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这个男人怎样回答。

齐晖帝驾崩前,这个算计一生辛劳一生的皇帝终于肯回头看一看他所错过的以及在乎的,那时,他笑着对他说过,这道圣旨,传位人一项是空着的,如果,宫中软禁两年后,老二仍旧想继承皇位,那便填上老二的名字吧。老二心高,手段也狠,隐忍阴柔,只可惜偏偏少了帝王的广博胸怀,过于斤斤计较了些,若为帝,未必是天下人的福气。

这两年来,朕日日看着,他的改变却也不小。可惜了老五,朕虽属意他的仁慈宽厚,偏偏那柔软的性子,朕用了多少事去磨他,都磨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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