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招其他人过来看,喊道:“看看,那怎么有一片儿小船,这大水大浪的也驶得?莫不是出事儿了吧?!”
他这样喊,也是有缘由的,此处已是清波河入清江水面最大的分口处,水宽浪急,多数商船也另有缓流的航道,而这样一片薄薄的小舟,却出现在这里,又是这样的天气风势 ,的确很不妥。
他一喊把甲板上的人都招了过来,大家瞅着舟子晃晃荡荡,也觉得形势不大好,便有人说,莫不是出事儿了吧?要不划过去看看?
管事正好也在,想呼喝不要多管闲事,旁边却有人道,这水上的事儿,生死莫测,若真有人遇险,搭把手也算积阴德了,便不言语了,又远眺,见那小舟孤零零,装不了多少人,而他们的人多,护航的又都是练家子,便应了。
他们的商船,是底下两行四班人轮流划桨,才能在这样的水域做长线行驶,一叶小舟哪里能相比,很快便追上了。
追上之后,看得更清楚,那不过是前后一丈八的小船,倒是精细,船体雕刻着避水纹,船头请了保行水平安的鹢头,中间是舱,舱门上半截是菱花格,下半截是实木,格间隙里透着牛革皮,想必是防风起的里衬皮帘,不过舱门此刻关得严实,外头看不到人,想必里头应该是有人的。
“喂,有人吗——”小孙探出身子大喊:“我们是‘源庆商行’的商船,里头有人吗?”
嗓门够大,但无人理会,小孙又喊:“有活人吗?好歹支应一声呀……管事的,要不要派人下去看看?”
后半句声音渐小,是对管事说的,管事见这舟子精细,里头的人应该不是什么破烂户,才点了点头。
于是,便有人套绳拉了小船上的船钩,扯过来放了绳梯,窜下去两人看看。
那两人上了小船,正要喝一嗓子,就听到里头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不由凑过去听,仿佛一个女声嘶哑着嗓子喘着粗气在埋怨另一个人把船桨弄丢了,现在也不知他们飘到哪儿了,还说‘你快起来,没见过两天没吃饭的人,还这么有劲儿折腾’ 。
竟两天没吃饭?!还折腾?!
那两人听着觉得好生奇怪,便要过去推舱门,正要动手,又听那女声说‘人上船了,在那儿听壁角呢,只怕要进来了,你倒是快去呀。”
咦——她知道?两人面面相看,不想这女人的话刚一说完,突见一物撞开舱门朝着那两人飞来,唬得他们连忙往后一退,躲开站定之后,那东西掉进水里,却是一只白瓷盘子。
这时舱门整个儿打开,出来一个高挑的红袍女子,盘子便是“她”掷的。
那女子披头散发,虽然身材未免太过高挑,但容颜美貌,不可方物,眉间还有一股凌厉的英傲之气,只是眼神太过凶狠,而最奇怪的是,“她”胡乱裹着一件不合体的红袍,胸口半敞,袍下则是光光的长腿,打着赤脚。
敢情就一张空袍子套身上,里面什么都没穿!!
那两人一鼻子鼻血还没来得及喷出来,就缩回去了,原来他们盯着女子的胸脯看了半天,才发现那块儿平平坦坦,结结实实,有伤又有疤,除了那身袍子和脸蛋像女人,分明其他的都是男人的!
虽然是男人,但又的的确确活色生香,仔细看去,那人面容俊美,却远不是女子特有的精致秀丽,而自成一种卓绝风华。此刻,他正显着餍足而慵懒的神色,狭长双目幽深如渊,静静的盯着他们看,未发一言,未表一词,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已经让人心里发寒发毛。
他的身子挡在舱门之前,让人看不到里头,正有一个在穿衣服的女人。
孤男寡女共处一船,正是沈青愁与花鸢。
话说,花鸢不是把沈青愁的衣服撕了么?他只好穿她的衣裳出来了,而花鸢,也仅有里衫里裙,和一件压船底的披风可穿了。
“我们……我们是‘源庆商行’的人,你……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已经这艘小舟子已经快入清江了?”
沈青愁想了想,哑然道:“不知道。”
默了默,又接着说了句:“船桨遗失了。”算是解释了不知道的原因。
原来是船桨弄丢了,随风势飘了几天,又没遇见其他人,也不知道自个儿飘到哪了。
那是当然,一般的商船客船,另有航道,显然他们不走运。
“桨丢了?……那你们到底飘了几天啊?”
“三天。”这一次不是沈青愁回答的,而是在里头轻轻慢慢穿衣服的花鸢,用轻轻慢慢的声音回答:“如果算丢浆开始,约摸是三天。”
衣服穿戴好了,便轻轻慢慢的扶着舱壁,轻轻慢慢的站起来说:“但我们就着冷水吃下最后半个馒头的时间,是两天之前。”
难怪如此轻轻慢慢,原来是饿的。
也合了之前那两人偷听到的‘两天没吃饭’,但是……‘折腾’又是什么意思。
孤男寡女共处一船,莫不是一系列不堪入目,不堪入耳,乃至想想都觉得令人发指禽兽不如脸红心跳身娇体软的事?
不得而知。
那两人当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放心里的,面上则是说:“原来如此,那么——”
他们的意思,原是想叫他们上大船,去吃点东西,带他们上岸,可是话没说完,里头那个女子已经出来,但见她也是散发,青丝被风卷的张扬,容貌也很娟丽,只是眼睛微眯,唇角微挑,似笑非笑,身披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将红袍男子推开半边,探出脑袋打断了他们的话道:
“打劫。”
“?”那两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打劫,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人妖站中间,本姑娘快饿死了,把吃的交出来。”
花鸢说着往那边大船上抬头一看,气沉丹田,朗声喝道:“听清楚没?姑娘今天要打劫劫劫劫——”
水波微震,船上探出脑袋看的人只感一阵扑面而来的风势,不由纷纷惊吓,唯有沈青愁则在想,看来,还饿得不够啊……
一炷香之后,商船成功被劫持,大几十号人抱着脑袋蹲甲板上蹲着,纷纷怨念。
劫持者也怪,果真不要金银,只要了一堆吃的……可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劫船做什么?!
花鸢吃的不亦乐乎,而沈青愁却是捡了船上的火把,点燃,朝之前他们呆的小船上丢去。
连连丢了三支,小船彻底燃烧起来。
他看着整个小船风涨火高,陷入沉默,而冉冉之火,则印在了他瞳孔里。
“你怎么了,干嘛要烧它?”花鸢抓着两只鸡腿,靠过来问。
“为了……”狭长的双目瞟了花鸢一点,沈青愁淡淡的道:“记得更深刻一点。”
这是什么道理,放把火一烧,难道就能印象深刻?
虽然未见得是,然而——
火焰熊熊,决烈而狂放,这也算是最绚丽的句点吧。
花鸢却想到了别的,面色红润起来,啐了沈青愁一口,道:“要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无聊之极,给——”说着,把手里的鸡腿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