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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28)

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她脑中纷乱一片。实际情况是,如果不是慕连舟适才的“甘愿之举”,她无论如何是伤不到他的。

许久不曾有人开口。

“你在想什么?”她看看他,打破了沉默。

“想你是谁。”慕连舟微笑。

“我是……”她略微沉吟后,道:“我叫颜如昔”。

“哦。不认识。”慕连舟诚实地答道。

颜如昔一笑,清丽的面容灿若春华,皎如秋月,只是笑容无法令人感到温暖柔和,却似月射寒江般遗世独清不可靠近。

“慕阁主认为,如昔的身手在未央阁中处于几等呢?”颜如昔问。

慕连舟低头想了想,道:“与尘桓、廉真不分上下。至于木槿那丫头嘛,向来都是垫底的。”

“与唐卿呢?”颜如昔追问。

慕连舟墨漆的瞳恍如雾潋:“唐卿死了。”

“什么时候?”颜如昔神色一凛,眼中划过一缕难以置信。

“一年半前。”慕连舟看着颜如昔眼中逐渐涌出的悲戚,疑惑道:“你们……相识?”

“……一面之缘吧。”颜如昔将目光转向别处,心下恻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张骨秀清逸的脸。只是如今想来,竟是天人永隔。

颜如昔虽然很想知道是谁干的,但毕竟念自己又不是未央阁的人,况且与唐卿并无深交,所以也没有追问的必要。

“哎——”慕连舟忽然莫名其妙地长叹一声。

“呵,坐拥江湖的慕阁主竟会发出如此令人咋舌的抱怨声。”颜如昔揶揄道。

“我跟你说他怎么想的!他定是在想坐拥江湖的慕连舟要给饿死了,该死的伙夫竟然才回来!”一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的从门外传来,说话间,一袭绯色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颜如昔早已察觉门外有人,只是见慕连舟不动声色,自己也就装作不知。此时那人自动现身,她便大胆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位姑娘一定就是未央阁号称‘着手成春’的神医木槿吧?”

“美女好眼力!”木槿一跃而入,冲着颜如昔婉然一笑,齿如编贝,俏脸生辉。

这是颜如昔第一次见到木槿。很多年后,当颜如昔再次回想起这一幕时,她仍会首个念头就想起木槿那跳动的绯色衣袂。没错,是跳动。木槿那娇小的身躯似乎永远散发着无穷的精力一般,连走路都像在跳动。

“慕大!你刚才说我是‘垫底的’我可听的是字字真切啊!”木槿是阁中唯一一个不称慕连舟为“阁主”而是“慕大”的人。

“噢?难道不是吗?”慕连舟眨巴着眼睛。

“你太小看我了吧?好歹我经林栖迟师父的一番指点后也算是今非昔比了的!”木槿口中的林栖迟正是慕连舟的师父。

“咸鱼翻身还是咸鱼。”慕连舟面无表情的耸了耸肩。

“橱役有事告假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晚才回来难不成想让我们喝西风?”慕连舟说“我们”的时候瞅了瞅坐在对面的颜如昔。

“不成!你使着我去做饭,自己好在这里陪美女?”木槿下巴一扬表示不满。

“哎……那我去做,你留这里陪美女。” 慕连舟作势要起身。

“算了我去吧。”霎时木槿面如霜欺,嘟囔道:“我的《岐黄备急方》里可没记载吃了慕大烧的菜后该如何解毒。”

“我不过是放错佐料了而已。” 慕连舟讪笑道。

“你别忘了被你当‘八角’用的可是剧毒的‘草莽子’!还好我具备一双绝世慧眼,要不然你现在肯定正在阎王殿排队准备下辈子给人做牛做马呢!”木槿说完便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没大没小了,毕竟慕连舟是一阁之主,自己与他相识二十载也不能乱了主次。

“呃……我刚才是说……八角放太多……就不好吃了……”木槿看着慕连舟似笑非笑的表情,结结巴巴补充道。

颜如昔听他二人斗嘴,心下有一些恍惑。

这就是慕连舟吗?眼前的白衣男子丝毫没有江湖上盛传的那般“莫测高深,阴晴不定”,倒更像是一碗平淡无奇的凉白开,与普通人别无二致,甚至比普通人更普通。

比普通人更普通?颜如昔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颜姑娘已经饿呆了。”慕连舟呵呵道。

“木姑娘别听他胡言乱语。”颜如昔回过神来佯怒地瞪了眼慕连舟。

“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倒和木槿满脑子美食盛筵时的样子如出一辙。”慕连舟又拿木槿开刀了。

木槿似乎感到自己的牙都给气长了。

“呵,其实我只是在想……”颜如昔顿了顿,低头略微沉吟后,缓缓道:“我可不可以加入未央阁。”

“啊??”木槿一向都这么直接,尤其在自我情感表达方面。

这也难怪。未央阁虽名震天下,阁中实则只有精锐五人而已。自唐卿一死,慕连舟也一直未有纳贤之意。江湖上人尽皆知,加入未央阁比做皇帝的老子都难。颜如昔此番话若是传出去,便只有传为笑柄的份儿。

“木槿,你怎么想。”慕连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木槿。

“呃……嗯……!”木槿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和条理性,心下却百般揣测:面对如此丽质天然的大美女,难不成慕大这家伙春心荡漾了??

木槿跳到安然静坐的颜如昔面前,盯着她看了半晌。颜如昔身上淡淡的茶香让她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说实话,自木槿第一眼看见颜如昔便很想和她交个朋友。木槿在未央阁里混了六年,粗枝大叶的性格早已被廉真他们几个视为“很爷们儿的兄弟”了,如今难得有个女子为伴的机会,她怎可能一口拒绝呢?

“会不会做饭?”木槿问。

“会。”颜如昔对这种问题不禁愕然。

“我没意见。”木槿转身对慕连舟摊了摊手。

“哦。我想廉真和尘桓应该不会反对吧?”慕连舟自顾自地编故事。

“我第一次体会到未央阁只有四个人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把每个人的想法都‘照顾’到。”木槿怪声怪气道。

“我想我还是去做饭吧,这儿没我什么事了。”木槿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冲着颜如昔笑了笑,转身跳出门去。

“喂!神医,晚上吃什么?”慕连舟对这个心性爽直的丫头似乎也没什么脾气。

“咸鱼……”木槿的声音远远传来。

“……”慕连舟哑然。他转过头看颜如昔的反应,入眼的只是一脸淡而处之。

“你倒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啊。”慕连舟心想这世上是不是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有激烈的反应呢,要不这么顺利进未央阁的事在她看来就如吃不吃咸鱼一样无甚所谓。

“我也不过是赌了一把。况且……”颜如昔想了想,道:“得失有数,荣宠若惊只会形为心役罢了。”

慕连舟轻轻点了点头,继而沉默地将头转向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照影楼”,半晌,自言自语道:“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靠直觉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