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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有病,得治!(100)

为了让这个孩子顺利降生,我决定离开玉临关,去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好好养胎。

当天夜里我便开始整理我的行囊,谁知在叠一件旧衣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信封掉落了下来。我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信封,一个信封装着一纸血书,另一个却是鼓鼓囊囊的塞了四五页纸。

我疑惑的打开信纸,师父神韵超逸的字迹跃然眼前——

阿音,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便说明你已违背了誓言。这是为师最不想看到的,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可是师父不怪你,或许这是报应,是我太贪心,犹豫太久的结果。

还记得为师逼你吞下的葵木丹吗?其实为师没有告诉你,虽然葵木丹的毒性不允许服用之人修习内功,可若是有人直接将毕生修为传与你,丹药的毒性反倒会更快的消除你体内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其作用有益无害。阿音,喂你服下那颗丹药前,为师就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肯为我放弃报仇,心中不再只有仇恨,为师便将这一身内力倾囊相传。那时即便为师武功尽失,也不担心你为了复仇做出什么不顾后果之事。

阿音,是为师自私了。为师承认那时自己想要的只是索取你的爱,而不是用心去好好爱你。就在为师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你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我你怀的是我的骨肉。那一刻为师真的很开心,开心到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人的幸福都强行夺来统统送给你。是啊,这当然是妄想,可为师的妄想却没有一刻停止过。你怪我开口闭口总是说“我儿子”,可是阿音啊,为师其实更喜欢女儿呢。那时候为师几乎每天都在想,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可不要长得太像你,不然等她长大后,我就得整日挖空心思去防备那些觊觎我女儿美色的臭小子。不要笑为师想的多,我的女儿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我要用月痕谷最漂亮的野花为她编花环,用蝴蝶泉最清澈的水给她洗头发,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能像你这般背负太多,活的辛苦。

阿音,你在龙池山养胎的那些天,为师心里都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宁静。你在一点点转变着你的感情,为师也在竭力掩藏着自己的欣喜若狂,是的,欣喜若狂,这种为师从未有过的感觉反倒令我手足无措,甚至患得患失。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已经动心了,为师一直期待的那天也不远了,是不是?所以阿音啊,为师依然在等,等你放弃曾奚,等你遗忘仇恨,等你生下孩子,等你肯回头爱我。

可是天不遂人愿,为师的自私和犹豫不决终于让我失去了自己的骨肉,让你伤心如斯,离我而去。你走以后为师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要的不是对等的爱,而是你最幸福的笑。是不是太晚了?是啊,是太晚了。那天你拒绝了为师的传功,为师并没有太勉强,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倔强不屈,而是因为为师发现归藏心法根本无法传给任何一个人,甚至无法自己废去,即便我倾尽全力,你也只能得到我体内一半不到的内力,更不可能阻止逆淤上行。

为师真的很绝望,原来所谓生死不弃,白首不离都不过是开在梦里的昙花。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为师是诱哄着你用发簪刺我的气门。阿音,武功尽废是唯一的方法,或许来日仇家的追杀会让你活在动荡不安里,可为师愿意避世,愿意隐姓,愿意过布衣蔬食平淡简单的日子,只要为师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熟睡的脸,能抱着你亲吻你的眉眼,这一生也就无憾了,更无所谓什么武功和地位。

所以为师逼你发了誓,你也那么做了,一字一句说的真诚且坚定。不过阿音啊,为师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你的承诺,你心里的担忧为师一清二楚。可为师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甚至企盼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爱我,这样就不会事无巨细的为我考虑。

阿音,你是不是会笑为师委实贱的厉害?一直以来都极尽全力的让你爱我,现在又唯恐你太过爱我,如为师这般爱人的方式,无怪会让你疲惫。为师知道你已不堪重负,甚至在熟睡的时候会突然哭出来,虽然不大声,却一发不可收拾。为师伸手替你擦泪时,你会突然抓住我的手,你的手劲很大,攥的也很紧,让我以为你醒了,可是片刻后你就又渐渐松手,睡的深沉。

有的时候为师甚至觉得其实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为师不应该爱上你,更不应该强势的夺取你的心。可是若让一切从头开始,为师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爱上你,你是我的劫,命里带着的劫,避了这一世,来生也逃不了。

忘了告诉你,血书为师一直替你保管着,现在交还给你。虽然为师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为师怕耽搁久了,你在去枫林坡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很疑惑?小傻瓜,你被景修骗了啊,紫藤砂是最容易被辨别出的迷药,为师必然识得出。还有,那天为师的确一个人在闹市转了很久,因为为师想留点什么东西给你,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回去以后为师就问你有没有最喜欢的东西,你说有,是我。现在想想,幸亏你说完就走了出去,不然为师真的怕维持不住强忍的平静,让你看到我脸上无以言说的心痛。

阿音,你是个个性情坚忍不拔的姑娘,所以为师知道,即便你选择了放弃我,你也会努力的好好活着,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坎坷能磨灭你心底的乐观与希望。

好了,就这样吧,曾经的一切就当是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有一个笑起来满眼狡黠的姑娘,她不施粉黛,却灼灼其华,她表面诡滑善变,其实心思纯良,她永远住在龙池山的景晨崖,那里是站在斗羽峰上能看到的最清楚的地方。当然,她永远不知道有一个人总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等她,等她踏着晨露挽着食盒,脚步轻盈的来到那个人的小院,然后站在一片美好的晨光里,用最动听的声音说,早啊,师父,要不要尝尝刚出笼的桃仁蒸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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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嘴,缓缓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那些被我刻意搁置脑后的记忆,在瞬间都呼啸着奔涌了回来,所有被搁浅的往事都清晰如昨,我想起师父胡乱绾着我头发时随性的笑,想起他抱着我跳下斗羽峰时故作严厉的表情,想起他为我疗伤换药时脸上不小心走露的关切宠溺,还有他在亲吻我时眉眼间专注又深情的模样……

这些记忆真是压得我直不起身,唯有跪坐在地放声嚎哭,哭他到底留在了我的过去,哭我最终放弃了他的半生。

离开玉临关的那天晚上,我烧掉了血书和师父留下的信。我决定好好生活,就像师父说的那样,让我的孩子以最简单纯粹的方式成长,永远无忧无虑,幸福安康。

半个月后我定居在大昌国一个偏僻又不知名的小山村里。

次年冬,我顺利诞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