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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绯歌(网络版)(57)

孙大夫一怔,转首看去。

“茶有些凉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孙大夫一个手抖,那书便掉在了地上。

他回过身,于是看见了黑衣黑发的岑寂,鼻骨笔挺,目若深涧。

“岑……老爷。”孙大夫作势起身。

岑寂一手将茶杯放回桌上,一手轻轻拍上孙大夫的肩。

“还是叫岑寂吧。”被岑寂那么一拍,孙大夫又不由跌坐了下去。

山风很大,吹得岑寂衣衫飞扬,凌乱了他原本整齐的头发,孙大夫只觉眼前一片墨色,遮天蔽日。

“她还好吧?”岑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直直落入孙大夫耳中。

“她回去了。”孙大夫将桌上的茶杯端起,自顾自地啜了一口。还好,不算太冷,尚存有余温。

“哦。”岑寂缓缓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他轻拂去书上的些微尘土,放回桌上,似是漫不经心道:“她没说些什么吗?”

“说了。说了很多,不知道你想听哪句。”

“她……临走前有留什么话吗?”

“噢……她说我的药苦。”孙大夫说着,眼角渐渐渗出的笑意,将皱纹堆叠,“她还叫我去鱼目谷找她哩。”

岑寂也不由扬起了眉梢,“如果……”

他看了看数丈外前来观礼的别派人士,眉间的笑意渐散。

孙大夫疑惑地抬眼看他,却是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岑寂瞥见温黙吟从客室走了出来,正四下环顾,寻着他的人。他略一垂眼,冲孙大夫淡然一笑,道:“你若真去了鱼目谷,记得替我带句话,告诉她……”

“还是没能喝上她的雪醅露,很可惜。”

孙大夫还没回过神,岑寂已去得远了。

孙大夫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黑影,估摸着烈日已升至头顶。

怎的越是靠近日头,反倒越冷了呢。孙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捂紧了那件灰白棉衫。

朝温黙吟走去时,岑寂突然觉得其实恢复视力也未必是件好事。比如十几步外各种投过来的目光,全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适才他已将到场的门派扫了个大概。

西首锦凳与东首锦凳上所坐的都是武林上大有来头的门派,最醒目的要数东首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了。十数名弟子胳膊上皆缠了白布,其意不言而喻,定是为枉死的掌门和师兄弟而戴。

岑寂从东首走过的时候,蓦地朝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投去一瞥。那目光若有深意,却如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一瞥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修长的背影如标枪般挺直,沉默地接纳了众弟子如针刺般的目光。

岑寂随着温黙吟来到上首观礼台坐下后不久,台侧那一柱香,便燃到了尽头。

该来的,终是来了。

岑寂侧目,见温黙吟缓缓站起,走到土封圆坛上的祭台前道:“承蒙各位前辈同道前来观礼,默吟在此代空山岭谢过。空山祭原本是我空山岭家事,若非空山老爷之位易主,也不会劳烦诸位奔波来此。”

台下一片回礼声后,温黙吟微一欠身,续道:“午时已至,吉时不可误,还请祭司主持大典。”

温黙吟回到岑寂身侧,缓缓坐下,目视着一身巫衣打扮的祭司大步走上前去,开始做“迎神礼”。

所有人看向祭台的时候,岑寂却望着天边。

冬日的晴天,一向是湛蓝地彻底。岑寂投出去的眼神,久久忘记收回。

祭天,祭山,祭历任空山老爷,年年如此,今日依旧。其实那唱赞之词,听得多了,岑寂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肇禋,天作空山,维天其佑。钟鼓喤喤,磬筦将将。”

祭司拖长的尾音让他很不舒服,他扫了祭台一眼,祭品后端正地摆着所有亡故空山老爷的牌位。那牌位本不甚重,却不知怎的,在岑寂眼里似是能将那台桌生生压出个坑来。

岑寂只得将眼神移开,看向他处,环视了一番,果见其他暗卫无一到场。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应当和初八他们一样,守在空山岭暗处,履行着一个暗卫的职责。

他曾经以为没有一个职业比当一名暗卫更适合他,可此时却突然发现,多年的生死不顾,他扛的了一座山的安危,却无法守护一个他想守护的女人。

岑寂胸口一窒,慢慢低下头,看着脚下黢黑的影子。

“昊天成命,锡兹祉福。降福穰穰,降福简简。”

祭典尚在进行,岑寂的出神应是不被允许的。温黙吟微微侧头朝他看去,除了眸色瞬间的变幻,却是只字未吐。

从岑寂换好衣服那时起,温黙吟便不再同他多讲一句话,只有偶尔目光在划过他的脸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念兹戎功,四方其训。以洽酒醴,盛畀故主。”

最后一字归于尘土,祭坛四周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祭词颂毕,祭司退至一旁,却不由神色犹豫地朝温黙吟那边望去。

祭酒求福,向来由现任空山老爷亲自为之,而观礼台上除了温黙吟,便是其身侧的岑寂了,显然空山老爷并未到场。

短暂的平静后,温黙吟站起身,扬声道:“各位前辈同道,老爷今日未能前来,还望各位见谅。只是这祭酒之礼不可怠慢,便由默吟夫君代为行之。”言下之意,便是默认岑寂来接替现任老爷的位子。

话罢,数百道目光齐齐看向岑寂。

这时,西首一银发老者忽道:“这代行酒醴之事,从未有过啊。”

温黙吟回头,见说话之人是江湖上甚有头面的人物,不得不顾及他颜面,便温言道:“徐伯,事宜从权,祭典事大,若误了吉时,谁也担待不起。”

徐伯闻言微有不悦,道:“且不论祭天敬酒,就是这当家之位也得要空山老爷亲传才是。况且老爷乃温小姐之生父,子女怎可代父行之?”

温黙吟面不改色道:“默吟并非空山老爷之女,江湖传言子虚乌有。”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啊”的一声,群相哗然。

说话之间,只见岑寂忽地长身而起,众人皆是朝他瞧去。

岑寂面色沉静如水,缓步朝祭台走去。温黙吟的目光紧紧随着他墨色的背影,一双杏眼虽带着三分惶惑,却未出口询问。

岑寂走上前,抱起桌上一坛酒,往摆好的三个碗里倒去。

一碗敬天,一碗敬山,最后一碗礼祭亡魂。

岑寂将三碗酒洒入身前黄土,接着后退一步,掀袍对着祭台单膝下跪,扬声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岑寂此酒敬天,敬山,敬空山岭列位先主,绝非对老爷之位心有所想。空山岭对岑寂有再造之恩,岑寂此生不忘。然空山岭之主,有力者居之。岑寂自知才德见识皆不足以服众,老爷一位,是万万不能当的。”说完一起身,转过身来,一袭黑衫在寒风中猎猎翻飞。

在场之人皆是闻言色变,温黙吟心知岑寂多半不会顺从,见此变故倒也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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