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站在书店的角落,有种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欲望。
七重总是有这样的体会。不管是在充斥着流行背景音乐的大型图书卖场,还是安静的公益图书馆内,她总是觉得自己会因为读到书中的某一个片段而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后经过文字里的某条秘密通道抵达另一时空,她甚至做好了迎接新时空的心理准备。
因为丢失了的《arthurrimbaud》,七重才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兴许还能找到一样的版本呢。
宠溺着书脊的手指掠过那些精装书,七重的目光在展台边停了下来。《frankllyoydwright》,虽然不是《arthurrimbaud》,但她还是忍不住翻开了其中的一页。
与我们同行的人,比我们要到达的地方更加重要。
frankllyoydwright。
frankllyoydwright?
七重默读着书上的文字,脑海里却是手里拿着水晶奖杯的旗原的样子。她将书放进了手边的购物车内。
尽管没有找到《arthurrimbaud》,却收获了这个。七重望着服务人员熟练地将《frankllyoydwright》包好,想象着旗原收到这份迟到的祝福礼物时的神情。他会开心地露出那灿烂的笑脸吧。想到这些的七重,心里不由得涌起了阵阵温暖。
全天课时结束的时候,七重拿着礼物早早地站在教学楼出口处等旗原。
秋天的凉意浓了许多。因为早晨出门的时候感觉到冷,七重便折回去随便穿了件加厚的套头线衫,配上款式简单的仔裤,这更加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刚刚毕业的国中生。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将它重新放回口袋。
旗原的身影出现在几个结伴下楼的男生后面,七重看见他,笑着举手朝他扬了扬。
"旗原。"
几乎是一路朝七重站着的方向小跑着过来的旗原,竟直接从她面前过去了。
"旗原……"
在他身后叫出这两个字的七重,发现自己的举动招来了周围许多好奇异样的目光。而那个很快便消失在七重视线里的高大身影,也异常陌生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纸袋内的礼物,独自回到教研室。
七重坐在教研室的座位上,手里仍然拿着纸袋不放,心里却感觉到了异常的失落。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刚刚路过的学生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吗?突然间,她心里竟有种被忽视的空虚。当七重意识到这种感受时,便有些用力地将纸袋扔向桌面的一角,由此而发出的声音又引来对面晃芝老师好奇的眼神。
"赫老师,刚刚你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呢。"
晃芝老师突然像记起什么似的,让七重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
七重将手机拿出来,上面显示:
anne呼叫4次,未接。
他根本就看到我了,明明见我向他招手,为什么直接走了?
像吃醋的小女生那样的情绪竟然出现在自己和学生之间,这很不可理喻,可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这么糟,一心想打电话向他确认?就想问他为什么不理我,难道没看见吗?
可他刚才又好像是真的没看见自己……
混乱极了,怎么办?
她终于还是拨了旗原的号码。10秒漫长的空白等待之后,里面出现的却是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消息。七重的内心突然有种"幸亏无法接通"的庆幸,如果接通了,自己应该跟他说什么呢?难道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之类的话吗?
放弃了那些念头,惯性似的回到住所,七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老师,该怎么办?怎么办……"
anne在电话那头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怎么了?anne,你在哪里?"
"……"
七重将才放下的包重新拿好后就出门了。
当anne看到从电梯内出来的七重时,马上拽着她往走廊的深处走。
"发生什么事了?anne?"
一直只是叫老师来医院的anne并没有说是为什么,看到anne现在的样子,七重突然觉得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七重跟着anne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门前,anne停住脚步,退到门旁边,望着七重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七重将门轻轻推开,看见病房里的人面朝里面躺着,一只脚打了石膏,被白色的绷带绑缠后固定在支架上。因为上半身的重量,他的整个身体一动不动地深陷在白色的床具里,有些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前额下面的大部分。
可能是听到背后有声音,床上的人突然将枕头朝这边用力甩了出来,毫无心理准备的七重被他的举动吓得往后退了退。床上的人回过头来,她看见那双原本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眼神从冷漠变成惊讶。
"旗原?"
"老师……"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七重焦急地看着下午放学时还好好的人,回头望了望身后的anne。她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望着旗原的眼神里不仅仅是担忧,还有莫大的悔恨与恐惧。
"是哥哥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老师……"
一直小心地站在门口的anne,因为害怕,此刻什么也讲不明白。看到旗原向自己看过来的犀利目光,她只能小声地说着"那……我先回去了",然后慢慢退离病房。
床边的白色柜子上什么也没有,窗户紧闭,旗原身上的独特气息与消毒水的气味交杂着。七重走过去将窗户往外推开,晚间的风带着凉意,慢慢侵占了这个狭小的空间,让人的意识格外清醒。
"这是怎么回事啊?"
七重凝视着病床上的旗原的身体,他身体的高度几乎超过了床的长度。
"骑车,不小心摔了。"
因为身体暂时无法动弹,那张轮廓深深的俊秀面孔十分勉强地对她挤出一个笑容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陷入了痛苦的境地。
"很痛吧?"
七重走到床边,在跟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师……怎么会来这里?"
"是anne打电话给我的。"
听到anne的名字,旗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愉快。
"医生怎么说的?"
"得这样待一个月。"
想到要在这个地方待上一个月的旗原,语气低沉却隐含着愤怒。
七重终于舒了一口气。只要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在医院待多久都不是最重要的。看到病床上的旗原泄气的样子,她只好安慰起他来:"有空大家都会来陪你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他望着天花板,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
"老师……"
"嗯?"
"老师,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买。"
"只要是热的就好。"
对他这种特别要求,七重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拿好外套,说了句"好好躺着,我就回来",便离开了病房。
重新恢复寂静的房间,让旗原感到异常冰冷。只要是热的就好,这样的要求对自己而言也是很困难的吧。自从独自生活以来,他完全处于无序状态的生活里,唯一能让自己坚定下去的就是学业,还有对建筑的热爱。
无法动弹的左脚除了传递过来阵阵剧痛以外,还牵制着旗原的整个身体。他想挪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当用过力之后,发现自己只是徒劳地重新陷进那张白色的床内时,他便彻底地放弃了这样的念头,望着窗户外面发呆。
推门进来的七重,双手拿了多得让人超乎想象的东西。
将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大小环保袋在床边的白色柜子上放好后,七重将病床支架板打开,把外卖袋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老师也是魔法师吗?"
"怎么?"
"你从哪里变出了这么多好吃的?"
"楼下买的,饿了吧?"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环保袋发出的清脆响声,还有脚步声时有时无地没有规律地传到耳里,久违的家的感觉竟让他对此时此刻眷恋起来。像家人一样正在忙碌的七重,回头望了望身后快要睡着的旗原,小声问他:"要睡了吗?还没吃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