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没有再往下想。她拿着手里的卡片重新回到阳台的位置上坐下来。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七重,是我,休息了吗?"
"还没。"
听到隆的声音,她没有感到欣喜,相反,与他刚离开的时候相比,现在她的内心只有那份单纯的和善与亲切。
"今天收到花了吗?"
"收到了。"
"喜欢吗?"
"谢谢你,隆。"
"傻瓜,说谢谢做什么?你开心就好。你以前总是希望收到花,以后,我想替你完成这样的心愿。"
"谢谢你,可是……"
"七重,别说-可是-,我想要弥补和找回以前,我想让你理解我,而我,可以一直等。"
"隆……"
"嗯?"
"以后……还是别把花送去办公室吧。"
"那就送家里?"
"不要……"
"七重?"
"对不起,隆,这段时间我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
"好吧,那你先休息吧。"
"再见。"
"再见。"
放下手机,她想起的却是旗原。
"我可以爱你吗?哪怕是做你心里随时被替换掉的那个人……"
旗原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响,一种复杂的情绪迅速在七重的心里蔓延开来。在没有正视他的表白之前,一切才是完美的吧。她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的情感,也担心如果自己接受的话,他真的会属于自己吗?那种期待得到他强烈而完美的爱的自信心正随着她内心的患得患失而一点点失去。
一旦那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重要起来,就会慢慢失去自我吗?
七重怀着这样的担忧,不安地靠在墙上。
不知道这样坐到什么时候,突然惊醒时,七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地板铺着的羊毛毡子上,怀里的趴趴熊已经掉到了一边。
七重迈着有些沉的步子,回到里间的床上。在依然模糊却又异常清醒的意识中,她想到了储藏室的那些奇特液体。
刚刚才翻越过回忆的沧海,七重又踏进了满是风雨的梦里。
在隆和旗原之间,她必须抉择的现实最终还是来临了。只是,这个抉择换了一个她未能料及的场所——临去地狱前的刑场。
曾经,也有人这样问过你吧?在你自己、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必须同时受到惩戒时,如果上天允许你使用一次特权来保全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现在,同时受惩戒的人就是她自己、隆和旗原,他们同样痛苦,所受的惩戒也是一样的。
内心的痛真的是实实在在的,那种分崩离析的毁灭带来的结局就让她去承受吧。
"想好了吗?"
"嗯。"
"你怎么使用你的特权?"
她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了纸上,仔细地想着。过了一会儿,她便听到了一阵大似雷声的声音,然后场景便完全置换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流眼泪,胸口还有痛感。
七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里间的床上,湿了的床单上面,透出底下的朴素花朵来。
走到梳洗室,她看到镜子里的人神情倦怠,面容疲累,这是昨天晚上过量摄入酒精导致的结果。即使精心穿戴整齐,勉强扯出笑容后的面容,还是无法掩饰住一整个晚上的颓落。
她的心里还是充满了自责,尤其是在要面对学生的时候。七重找了一副分不清楚是哪个季节戴的墨镜,戴上后在镜子前照了照,出了门。
她的宝蓝色长裤上面是一件装饰着同样颜色珠钻的白色小洋装外套,看上去十分精神利落。可是,与那副眼镜配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奇怪。况且,冬天戴墨镜本来就很奇怪。
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趴着看课外书,有人的耳朵上还塞着耳机,也有人端正坐着望着七重。将课本和教案放好后,她的目光便很快掠过每一个人。
旗原正在写手机短信或者别的什么,并没有注意讲台上的人。
她深深地舒了口气,稍微放松下来。
隔着深色眼镜片,注视他的目光可以停留得更久一些。这样的念头在她心里闪现的时候,她的确自责起来。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旗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整节课已经过去将近40分钟了,他都不曾抬头看黑板。
因为觉得有种被敷衍的感觉,她做了一件孩子气的事情。
"旗原。"
合上书本,她叫了他的名字。
"是的,老师。"
"你阐述一下dna中心法则各部分的适用对象分别有哪些?"
"具有细胞结构的生物,在正常情况下,都有dna复制,再由dna转录得到mrna……某些以dna为遗传物质的病毒,侵染宿主后,它的dna……"
旗原流利地说完后,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的脸。
"好的,坐下吧。"
坐下后,旗原手里的手机又开始振动了,是anne。因为生日那天的安排,短信息已经塞满了他的收件箱。他低下头,开始逐条阅读并删除。
即使是埋着头,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讲台上的人,想着那双躲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是怎样的。这样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想到那天在教师办公室见到的巨大花束,又不得不在心里很讽刺地问自己:那双眼睛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像遭受责备的孩子一样,旗原将心里的所谓勇气矛盾地抛向一边,然后离开课堂,离开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方。如果能做到这样,心也就能轻松了吧。旗原这样想着。
结束了下午的课程后,晚餐前还有一点点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旗原抱着一直放在抽屉的法文词典到图书馆去还。
"快闭馆了,还要进去吗?"
"是的,进去一下,很快就会出来。"
"只有20分钟了,稍微快一点。"
"好的,谢谢了。"
整个外借处好像都没有人了,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旗原爬上架子,从上面取下那本最厚重的建筑学词典,然后回到地面。将架子放好后,他听到从综合a区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循着声音,他看到墙角倚靠着一个人,好像昏倒了,几个管理员正围在那人身边不知所措。
"别围着她,大家散开一点!"
旗原一边说着,一边跑了过去。待看清墙角的人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扔掉手里的词典,用力扯开依然围观的人,搂抱住地上的七重。他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在心里念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七重……
保健室的医生正准备关门去食堂,看见抱着一个人正大步跑过来的旗原,连忙将关好的门又打开了。
"发生什么事了?"
"图书馆……她在图书馆昏倒了!"
"让她平躺着,去,把窗户都打开。"
旗原按照医生说的,将保健室的窗户全都打开了。
"你在外面待一下,我帮她检查一下。"
白色的帘幔被拉得合拢起来,旗原死死地盯着那层将她和自己隔开的白布,他在想,不能眨眼,如果她趁自己眨眼的那一刻突然消失掉该怎么办?
于是,他就这样看着,真的没有眨一下眼睛。
"没什么事,等会儿她就会醒来的。"
"她怎么会昏倒?"
"可能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再加上感染了风寒……对了,她体质不好,最好别让她喝酒。"
"酒?"
"是的,她喝的还是很烈性的。好了,我先去食堂,你在这里陪她一会儿吧。"
"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离开了保健室,小小的保健室里此刻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旗原在病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望着昏睡着的她的脸,心里是那么担心。等她醒来,他有很多话都想要问她。
傻瓜,你为什么要喝酒?还是很烈性的……
他伸手将七重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拉了拉,又用手摸了摸床垫,看是不是够厚。揣测着七重这样睡着会不会冷的旗原,仔细认真地做着这些事情的旗原,俨然是一副家长照料孩子的样子,又好似一个兄长在呵护着家中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