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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60)

朱允文离开座位走到我身边,我抬头看到他认真的脸。“凤儿,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会有机会的。”我笑,却在再次低头的瞬间换上愁绪。他想要走出这宫门是何其的困难……

“对了,允文哥,你让我进宫有事吗?”我明知故问。再不带入正题,不知道还要拐弯抹角多久,我已经渐渐变得没什么耐性了。是因为心境变了么?朱允文坐回原位,上下的打量着我,笑道:“凤儿,这身打扮不适合你。”

我低头看自己现在的装扮,一身丫鬟的粗布衣裳,看起来就是一个小丫鬟。我笑笑,没回答他。除去那层身份,我可能还比不上一个有钱人家里的丫鬟。不过很现实也很幸运的是,我有那层别人想要却得不到的身份。“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想去看嫂嫂。”我想了想,既然他不进入正题,那我还是能闪则闪吧!朱允文听到这话终于敛下笑容。“凤儿,你胆子真大。”“允文哥,我只是爱玩,装成丫鬟跟着出京城不是什么大罪吧?咱们大明朝的律法哪条规定我不能装成丫鬟出京城了?”我故做不解的问。“你不该带着高炽和遥玉一起走。”朱允文也没发火,只是说出来的话虽然温和给人的感觉却很冷。“凤儿,我记得我有下过圣旨让所有在京城的番王世子和郡主在这期间不准出入京城。哦,还有李律,居然私下带走不可以出城的人,这胆子也够大啊!你说对吧,凤儿?”

我不再说话,安静的喝着茶。我当然知道他有下过那样的圣旨,否则我们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走了。想当初,我来京城的时候是多么逍遥自在的来,没想到想要离开却得这么偷偷摸摸的走,而且还不敢保证自己走的成。“允文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我希望你能让我们出城。还有,不要追究李律的罪名,让他即可起程去祭祖。”朱允文看着我,神色温和,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温和了。“让你们出城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的确,现在他是皇帝了,放走这些即将会叛乱的燕王的儿女对他有什么好处。坐高位着,以利为先,不是吗?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可笑了?原本我还以为,他会看在我的份上放我们走,可见我太高估了凤歌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可笑啊!就在我准备放弃说服朱允文的时候,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凤儿,我可以让你大哥大姐走,也可以放过李律。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看向他,收起心中的万般思绪。“我要你留在宫中小住。”朱允文看向窗口。我的眼神也落在窗口,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金灿灿的,让人眩目。谁会知道,这所谓的“小住”是住上多久的呢?即使我并不喜欢皇宫,却依旧回答——“好。”三日后,大哥他们终于离开了京城,一路向北。我去送他们的时候,看到了大哥眼中的明了,看到了大姐眼中的悲悯,看到了李律眼中的心疼。可是这又如何?这些永远不能改变一切。我其实没有多大的所谓。即使是住在皇宫中,我依旧可以肯定自己是安全的。我站在城楼看着大哥他们坐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我伸手摸了摸脸颊,冰凉的一片,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小谢陪着我站在热辣的太阳下许久后开口。“小姐,走吧!”我转身走到她的前面。从那天离开到了半路又被追回来开始我就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也许是我不够信任她吧!在我们一行人被追回来后,她成了我眼中的奸细。半响后,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属于真实的小谢的声音里,竟然让人听出了叹息的意味。“小姐,我不曾背叛你。”宫外的紧张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宫内是一派的风平浪静,而我这个逆臣之女却在皇宫里受到公主的礼遇。所以这朝中有许多的人不满,却无可奈何。后宫之中,有朱允文和秋容在,没有人敢动我。那些妃子们见到我都是笑脸盈盈,可谁又知道那笑靥如花的背后是否暗藏杀机?

时至七月,燕王棣杀张昺、谢贵等,举兵称“靖难”,以僧道衍为谋士,张玉、朱能、邱福等为将。此时的我,身在皇宫内苑,看着御花园中百花争艳,听着秋容在旁边弹着清悠又悦耳动听的古筝。乍听到这消息,心下不免有些悲哀!朱棣为了他的天下不会顾我的死活;大姐对我原本就有些怨恨,也不会顾我的死活;哥哥们此时怕也是明智保身,也顾不上我;而早已远嫁的鸯金,怕是一心念着她的丈夫而忘记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姐姐了;至于藿香,我似乎远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了。原来,我在那些所谓的亲人心里,的确算不上什么。秋容的琴声曳然而止,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向她。只见她葱白的指间因为断弦而滴出血,滴落在白玉琴身上,艳丽夺目。“嫂嫂,没事吧?”我看着她的血将白色的绣帕染红,开出一朵妖艳的花。

“小伤而已。”秋容冲我笑笑,眉眼无波,光华尽敛。她嫁给朱允文一直到问主后宫有才短短的两年时间,却比从前更加的内敛,脸上亦不再有从前略带俏皮的笑和那个放肆聪慧的眉眼。两年的光阴和那份得不到的爱已经让她变成了一个连我都快不认识的秋容。走到她身边,手指抚过那白玉琴身和断弦,莫名的伤感了起来。如果时光倒退两年,我依旧是放肆笑的郡主,她依旧是我俏皮聪慧的丫鬟秋容,是不是我们都会比现在幸福?

“如果,皇上和你父王之间让你选择其一,你会选谁?”秋容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淡漠中带着许多的悲悯。“我没有选择,不是么?”我瞟向她,“嫂嫂,我只希望你能遵守一开始对我的诺言。”

秋容的身子一僵,豁然起身离开。半个时辰后,她的贴身宫女若水来到我住的沁心阁给我带来秋容的一句话——誓在人在。这天下去了倾盆大雨,我坐在沁心阁里绣花。说来可笑,此时的我已经无趣到连绣花都肯学了。看着眼前柔滑的绣布上那纠结成一团的绣线,微微抬头问:“小谢,你说我绣的好吗?”

旁边安静异常,才想起刚才让小谢去给自己端点心了。脑海忽然浮起从前,如果是在北京城的燕王府里的话,如果秋容还是秋容,小谢依旧是小谢的话,那该多好?那秋容肯定会直白的说我绣得东西不像东西,小谢一定会说我绣的东西是最好的。叹了口气后,抬头往窗口望去,居然看到姚莫站在窗外盯着我看。皱了下眉头,叫在门外守着的宫女将他请了进来。会在皇宫里见到姚莫一点都不奇怪。早在朱允文继位后的第三个月,姚莫就升任锦衣卫指挥使。而他今天的确是来找我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你也变得这么不干脆了。”有话想说就说,何必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姚莫睨了我一眼,恭敬的在我面前下跪,我呆愣住,连手中的针刺进肉中都没有发觉。等到反应过来,感觉到一股痛从指间蔓延到心口,隐隐做痛。“我希望郡主,能屈驾去看望一下家父。”姚莫的声音听起来像极力的在隐忍着什么,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我看着指间聚集的血珠子许久,没有答话。然后又听到姚莫的声音响起,渐渐被外面的雨声给盖住。“家父,时日不多了。”得到朱允文的允许,和姚莫一起去了他家,看到了姚远,那个已经苍老的男人。他看到我的时候,眼里散发出惊喜的光芒。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走向他的床边,任由他拉着我的手,眼里泪光闪烁。我冷眼看着他,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我哭不出来。即使,他是凤歌的亲生父亲。“我对不起你娘。”姚远的声音很虚弱。“你的确对不起她,你让她怀着身孕却四处流浪。如果不是我父王收留,只怕你今天连我也见不到。”我看着他如枯骨的手体会着他的悲哀。的确很悲哀,因为内疚,让他自此一病不起,迅速消瘦。为了他自己在那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内疚。姚远听了我的话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苦笑几声,流出泪。我看着他那浑浊的泪水,有些心软。我不恨他,因为没有理由。“那年,我本该带着你娘回京,却不想西北忽起战事,我又奉命带兵出征,没想到两年后回来再去找你娘的时候,刘家庄因为一场大火化做灰烬。”姚远的眼望着床顶,神色悲凉。“我找了她整整一年,直到一个幸存者对我说她已经死了才放弃。”“你不知道吗?那场火,是有人刻意放的,而那个人,是你夫人。你对不起的不只是我娘,还有当年刘家庄几百条人命。”我冷笑,“你大可不必觉得愧疚,毕竟那是你夫人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