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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皇叔不好惹(72)

“皇叔!”

商妍彻彻底底地傻了眼,她终于明白了他肩膀上的那块黑色究竟是怎么来的,那根本就是一次次扯裂伤口的血痂!她踉踉跄跄地上前去搀扶他,却被狠狠地推开——他却只停歇了一小会儿,便再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混沌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钥匙,仿佛那才是他整个生命的源泉。

商妍顿时慌了手脚,急急扯住了他的手臂:“您……您别动!我、我帮您拿钥匙!”

沉默。

“钥匙?”良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商妍慌乱地点头,哆哆嗦嗦去扶起那一把凳子,代替他爬到了上面勉强够到了那把钥匙,艰难道:“皇叔,手,给我。”

商徵迟疑地抬起了手,却并非听懂了她的话语。他只是又一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商妍咬咬牙趁着机会扯过那锁链,奋力拉拢,却陡然发现了一个事实。那锁链连接着的钥匙触碰不到商徵手上的镣铐。

根本碰不到。

“皇叔……别尝试了,你解不开锁的……”

可商徵却并没有听见,他只停顿了一小会儿便又伸开了手——

这是一个惨烈的姿势,衬得他呆滞的脸,让人无端觉得恐怖。眼泪什么时候出来的,商妍其实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意识开始回到她身体的时候,她的视野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商徵的脸。她阻挠不了他的动作,只能拼尽了全力把凳子狠狠地丢到了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可是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迷茫,压抑了太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决堤。

“您别担心,我一定……一定……”

“他听不见你的话语。”不远处,君怀璧的声音淡淡传来,他道,“当一个人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一个出口,不出半个月,他便会彻底癫狂。”

他轻笑起来:“商徵原本就神志受创,如今已过一个月也不过这副模样,倒是好样的。”

商妍静静听完,只缓缓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你滚。”

寂静。

渐渐地,低笑混杂了尖锐的嘲讽,君怀璧终于提亮了声音,他干笑:“很多年前,我也曾经看着头顶几乎要看瞎了眼。商徵能等来你替他抛开凳子,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睡在上面,怎么都够不着。殿门被锁,我在里头拍肿了手都没有一个人听见。”

“你……”

“那上面实在太高太高了。”他低柔着嗓音,眼神晦涩不明。他道:“我搬来了宫中所有的桌椅,把它们垒成山一样,却从来没有一次可以让我触碰到她……”

“等到第七日我方知道,水墨胭脂,纸张书籍,云罗轻衫,皆是美味。”

“可惜,我够不到她。”

“你能体会那种恨不得连心跳声都压制住,只为了知道那个人是否还有呼吸的感觉吗?”

“其实,很可怕。怕听见心寒,怕听不见心慌。”

“后来,我被一个出宫外嫁的宫婢藏在花轿里带出了宫,在那之前,她已经没有呼吸整整三日。”

深沉的夜里,他低柔的笑声格外刺耳。

商妍愣愣地看着那张晦涩的脸——他明明笑着,整个人却无端生出一丝佝偻感觉来,像是灵魂的被拗压成的弧度。

“我……我不信。”

这怎么可能?她茫然张了张口,却无法再吐出一个字来——这太荒谬了,荒谬得近乎可怕,可怕得让人忘记了心跳,又或许这本身就是老天爷开下的最鲜血淋漓的玩笑。

他远远站在门口,整个人埋身于夜色之中,只有眼里一抹扭曲的颜色在昏黄的烛光下闪动着光芒。到最后,他轻声笑出声来,低哑的声音越发细腻,他说:“不论你信与不信三日后,我等你履行你的承诺。”

夜风。

月色彻底被流云遮蔽。

商妍回过一丝神志的时候,君怀璧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漫长的回廊尽头,融入外头的一片漆黑之中。而她却仍然被忽然降下的晴天霹雳震慑,彻头彻脑都是冰寒入骨的刺痛,比恐惧还要深入七分。

君怀璧……

她控制不住呼吸的战栗瘫坐在地上,久久,才发现脸上的眼泪已经干涸,只留下一丝肌肤里干裂的痛,可是充斥着身体每一寸发肤的荒谬和震惊却像是泥泞的沼泽一般深入骨髓无法挣脱。

这宫闱中,唯一一个深得商徵信任可以自由出入的是君怀璧。

杏德宫大火之前,醉眼诉说宓妃过往的是君怀璧。

大火之后第二日出现在废墟前的是君怀璧。

商徵暗藏于永乐宫,日日酣睡花下的是君怀璧。

商徵三番五次遭人暗算,暗示秘密已经不保劝她早作打算的是君怀璧。

商徵出宫,把持宫中朝政的是他,重建杏德宫的是他,拘禁商徵的也是他。

一直是君怀璧。

由古到今,这宫中还有谁是死在房梁上的?

这太荒谬了。

如果他才是真正的十一皇子,那这棋局究竟悉心部署了多少年?宓妃尸身半年之前还在杏德宫,知生母悬于房梁之上,他究竟怎么忍过的这些年?接下去,他想如何?他还想怎么样?

寂静的夜。蜡烛明明灭灭。

商妍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瘫坐了多久,只是当最后一盏宫灯燃尽周遭归于一片黑暗之时,积攒了不知道多久的力气还是被抽空殆尽。

“别怕。”黑暗中,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商妍浑身一怔,陡然清醒过来——商徵!

“皇……叔?”

“小声些。”那声音有几分吃力,却是镇定的。

商妍呆坐在地上,片刻之后,才感到一只手落到了她的后颈上稍稍使了些力气,柔和的力道把她的脑袋按到了温暖的肩头。她瞪大了眼,一动也不敢动,好久回过神来才发现有些做作的委屈,迟疑着伸手抱住了那肩膀。好不容易终于喘上来一口气,却透着一股酸涩味儿。

“伤……”

“没关系。”商徵轻声道。

“皇叔……您、您是……”装的?

可商徵却再也没有回应。微凉的指尖摸索着找到了她的眼,把那上面咸涩的潮湿一点点抹去了。

不知多少时间流逝,到最后是他沙哑的声音。

他说:“如此劫……难过,你依然是公主妍乐,如果此劫安然而过,你为后。”

如此劫安然而过,你为后。

黑暗中,商妍愣愣地体会着这低沉的话语。久久沉默。

“严徵此生能选择之事太少,可是只有这一件事不想从命。”

黑暗的室内,只留下冷风穿堂而过,还有商徵带着颤的话语。

商妍埋头在他肩胛骨上,心上仿佛被他一声“妍儿”活生生挖出了个口子,活生生滋长出一对翅膀似的。即使弥漫在她鼻尖的是丝丝的血腥气味。她稍稍跪坐起身来借着外头的一丝光亮靠近他,听着他的呼吸,明明有许多委屈、许多疑惑、许多忏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头低低叹上一声: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