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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59)

那儿坐着的必然不是“碧城”而是那个随身侍奉碧城的宫婢,可是偌大一个朝野恐怕没有一人知晓。如果她能靠近珠帘,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如果……

乐声陡然一转,如战场之上轰然敲响了战鼓。

这曲调……不对!

碧城陡然回过身去,却发现弹琴的司乐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有了一丝凌厉的意味。她的神色有一丝慌乱,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后又重重拨了几个琴弦,把原本的调子打乱得支离破碎!

曲子已经不是江山锦。

碧城在匆忙中朝尹陵投去目光,却发现尹陵也是满目震惊。他显然也是不知道的,这下……怎么办?

文武百官,外来使臣,今日燕晗的权贵都已在场,没有哪个司舞可以输得起这一场表演,更何况是碧城。曲子已经变了,之前所有的排练都付之东流。可她是朝凤乐府司舞,是得天下第一舞师尹陵亲授的司舞,曲子既然已经无法控制,那么唯有她去配合曲。她咬咬牙一步踏出,忽然转了力道狠狠收回了剑势!

这变化只是一瞬间,除了尹陵与司乐可能没有人注意到殿上司舞的狼狈。所有人只见着方才还清秀俊雅的剑舞陡然间有了凌厉的剑势,一收一放间是十成十的力道,竟是出自一个女子!

只有碧城自己知道这其中的艰难,如果不是尹陵那半月重剑重刀折磨,她决然不可能强撑出这样的招式,即使是现在,每一招出剑仍然带着身上筋骨撕裂般的疼痛……

终于,最后一个琴音“铮”的一声,戛然而止。

她拼尽最后力气的一剑也险险刺出,呼吸和心跳仿佛随之停止——

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殿上终于响起一个人稀稀落落的掌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赞叹之声。

碧城拄剑站在原地茫茫然朝高座上探望,她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清殿上百官在说些什么,所有的知觉已经被酸痛所替代。高座上的谢则容眼里露出几分赞许之色,而跟在他身旁的尹陵却罕见地苍白了脸色,精致的脸上再也没有往常惯有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强压着的慌乱与震惊。片刻之后,震惊凝结成了愤怒。

碧城喘息着跪倒在殿上,良久之后终于听清了谢则容的话。

他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奖赏?

碧城渐渐稳定下情绪,忍着剧痛抬头望向谢则容,一字一句道:“臣女但求见一见皇后真容。”

谢则容的面色几乎是一瞬间暗沉了下来,他冷道:“你说什么?可否重复一遍?”

“听闻皇后母仪之姿日月同辉,臣女想见一见皇后,作为陛下要给的奖赏。”碧城压下喘息扬声,“陛下,可以吗?”

谢则容不再说话。他的眼里已经有了凛然的杀意。

碧城冷冷跪在殿下与他直视,连呼吸都开始渐渐平静。她有这打算并非偶然,如果说刚入宫之时她还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要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赌一把,那么现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因为她是越歆,是姜梵所选之人。三年前谢则容因一句话就放弃了掀开她面甲,三年后他几乎是放纵的态度,都不过是因为他的筹码其实在她手上。

她早该想到了,不是么?

谢则容要坐稳这江山需要“碧城”活着,而“碧城”活着需要姜梵。姜梵选择的人是她,越歆。

他不敢赌。

她敢。

☆、第42章 寿宴(下)

朝堂之上的丝竹之声渐渐地收敛了声息,碧城跪在殿下沉静地看着谢则容,等他的目光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彻骨的冰寒,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陛下,臣女能否有幸见一见皇后?”

殿上寂静一片,除了呼吸再也找不出第二种声音。

碧城小心地抬头望向尹陵,却发现他的脸色同样是惨白无比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奇异的猜想,这猜想让她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久久没能收回:也许尹陵也是早就知道的,就像姜梵和谢则容一样,他们共同守着至少是默许着这一场荒谬的阴谋成为朝中最隐蔽的秘密,隐瞒了碧城其实早就是个活死人的事实。

如果真的是这样……

“孤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后悔,还来得及。”半晌,是谢则容寡淡的声音。

碧城低眉轻道:“请陛下成全。”

僵局。

碧城的手心泛起一丝丝湿润。她跪在殿上看着一帘之隔的侧座里头模模糊糊的身影,静静等待着谢则容最后的审判。时间一分分溜走,谢则容却忽而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来,看得她浑身的戒备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说:“你想看,倒也无妨。”

真的无妨?

碧城狠狠皱了皱眉头,狐疑望向谢则容:谢则容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模样,他徐徐从高座山站起了身,朝着侧座一步一步迈动,每迈动一步,袖上金色图腾便翻出一抹艳丽的风景……很快地,他就到了珠帘之前,纤细颀长的手插入了帘子,稍稍掀开几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碧城一瞬间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谢则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神情。

珠帘被掀开了一丝缝隙,忽然,一个声音突兀传来:“陛下且慢!”

谢则容停下了动作,连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出声的那人身上。那声音是最接近谢则容的席旁传来的,它的主人是一个颇为年轻的朝臣,约莫四五十岁模样。他说话的时候眉眼都是带笑的,明明语调正经得很,可是配着他嘴角的那抹笑却偏偏成了一副笑里藏刀人面兽心的模样……

碧城对朝中众臣所知并不多,可他既然能坐在最靠近谢则容的地方,想来应该也是封侯拜相之辈,大约是谢则容的亲信。

掀开的珠帘又被轻飘飘放回了原处,谢则容转身道:“苏相有何话说?”

那人恭顺地俯身朝谢则容行了个礼,才笑道:“一介司舞,无理要求,陛下自然可以不必理会的。皇后若是肯屈尊相见自当另当别论,可如果皇后不愿……”

之后的话,苏相并没有说下去,可是殿上的人却都明了苏相未尽之意。

谢则容略略沉吟,终究是放下了珠帘。

那人见此,笑了:“这位司舞姑娘若是真想见皇后,今日宴后也可以求见,皇后向来亲和,兴许会答应呢。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讨商的机会,不如下去休息一下好好想想,让陛下赏赐些别的。”

死局。

碧城在谢则容回头的一瞬间低下了头掩去不甘的目光,却忽然记起了那个半道搅局的苏相是谁——朝中拜相又姓苏的只有一人,苏瑾的父亲!

谢则容望向碧城:“你以为呢?”

碧城沉默,却意外收获了那个苏相一个忽然凌厉的警告的眼神。

这是在警告么?

碧城迟疑了片刻,终于道:“是。”

下一刻,苏相细长的眼里划过一丝满意的光泽,他站起身来朝谢则容抱拳行礼,笑眯眯道:“江山锦气势如虹,教人佩服,不知陛下可还有兴致再看一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