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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47)

她悄悄查看周遭,却发现周遭的司舞司乐也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而尹陵,他的神色其实不正常。他往常虽然也偶有正经的时候,可身上那股闲适感觉却挥之不去,而现在……他却很僵硬。

片刻之后,谢则容终于满意地转身要走,尹陵却似乎没有意识地追了一步——

“陛下!”

谢则容停下了脚步。

尹陵在原地踟蹰片刻,道:“皇后身体可还好?”

谢则容沉默良久,冷淡道:“好得很。”

皇后……碧城心里晃了晃。她看不见谢则容的神情,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尹陵脸上的异样:他缓缓闭上了眼,好久之后,才微微露出了个笑。竟是少有的干净而又宁静。

*

九儿这一出意外故事很快地便在宫闱中流传了开来,那时候,碧城正饿得两眼泛花,趴在看浴池边上昏昏沉沉欲哭无泪。她从前从未了解过宫中乐府规矩,要是早知道入府前三天所有司舞与司乐都要焚香沐浴禁食三天,她一定会在出朝凤乐府的时候狠狠吃上一顿,如此,也不必今时今日气息奄奄趴在池边,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

三天三夜,几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折磨。

即使身强力壮如花笺,也在池子里换了八百个游泳姿势后懒洋洋成了一团。

三天过后,所有的女姬扶墙而出的时候,碧城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穿戴整齐,一抬头,浴池外殿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不过,倒都是朝凤乐府的。那个叫九儿的司舞站在其中,脸上还带着一些伤口的痕迹,不过面色已经红润了不少。见着碧城,她倏地加快了脚步来到她面前,把一盅热乎乎的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这是……

碧城茫然低头,掀开那盅的盖儿,却发现是一樽银耳羹。

“快吃吧。”九儿笑嘻嘻道,“饿坏了吧。”

“……嗯。”

“我当年不小心用了爬的。”九儿吐舌头,“后来尹大人嫌弃了我一个月,那眼神呀,看见我跟苍蝇似的。”

“……”

九儿哈哈大笑:“哎呀别看啦,再看我又想起那天的丢人事啦。”

“……”

碧城不知道该已何面目应对,九儿却忽的不好意思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小歆,谢谢你。”

“无妨。”碧城眯眼笑了,端起那盅银耳捂着手。

其实那天之所以冲动,也并非她真善良宽厚到那地步。只是偶然见到她腰间的象征着朝凤乐府的玉佩,忽然……有些护短。

九儿却越笑越尴尬,她的目光所及之处越过碧城,遥遥望向了她的肩后——

碧城转过身顺着她目光朝后看,见着的是一袭红衣。

尹陵。

……被抓了。

顿时,她手里的那盅银耳有些烫手了。

尹陵却匆匆掠过那盅银耳,笑眯眯道:“好喝吗?”

“……还没喝。”

尹陵满意笑:“有点渴。”

碧城神色一滞,僵持片刻后缓缓上前,在尹陵“你懂的”的眼神里把手里的银耳捧了上去。

尹陵非常满意,接过银耳抿了一口,道:“好甜,很乖。”

碧城被他一句很乖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狼狈地低了头。

尹陵非常非常满意,笑道:“你尝尝?”

碧城果断摇头。

尹陵非常非常非常满意,伸出手摸了摸碧城湿漉漉的脑袋:“三日三夜是规矩,还差半个时辰,不可废。”

“……是。”

“明日开始练舞,今晚好好休息。”

“流扇?”

“不。”尹陵低垂下眼睑,“明日,紫阙宫,为皇后献舞。”

皇后?!

碧城猛然抬头,却发现尹陵他……走神了。

在这世上,居然还有可以让他如此失态的事情?

*

夜色终于降临,每个新司舞与司乐都被分派到了上一届司舞司乐同房。宫中规矩,所有司舞与司乐在宫中任期为一年,一年之后便有新司舞司乐交替,如若没有封妃的便可以出宫。只是新人刚到这一月比较特殊,故而特意安排新旧司舞司乐同住一方,以求尽快融入。说来也巧,碧城提着灯按着分到的木牌终于找到自己的房间,开门的居然是九儿。

九儿欢喜得很,从房间里拖出了一个巨大的箱子,兴致勃勃打开了:“小越,你看!”

碧城愣愣朝着箱子里看了一眼,顿时窘然——那里面装着的是琳琅满目的珠玉饰品,每一样都精巧别致,居然层层叠叠罗列了一箱……

“小越,你喜欢什么?”

“不用……”

“你对我大恩,我必须言谢呀!”

“不必……”

“不喜欢这些,莫非你喜欢脂粉?”九儿抓耳挠腮,“不对……你们天天戴面甲还不许摘,应该用不到……那要不夜明珠?”

“真不必……”

“对了!”九儿奋起一拍掌,“你明日要为皇后跳舞了吧,陛下到时候应该会去,我这里有一盒香粉,幽雅芬芳,清新淡然,上一次我就是用了它,陛下亲自送了我回府呢。”

“……”

“虽然后来比较……咳咳……”

“……”

真正在宫中乐府中安睡的一夜,碧城在深夜时分终于得以入睡。在真正入宫之前,她想过无数次入了宫之后的模样,却从来也没有想过,竟有一天会以如此身份、如此心态故地重回。

好在,这一切的狰狞被突兀出现的尹陵莫名其妙搅浑了,冲淡了。只剩下一丝疑惑挥之不去。

又好在,这疑惑并不会持续太久的。

因为,天亮了。

☆、皇后(下)

天亮时分,新的衣裳与面甲也被送到了每一个司舞手中。衣裳依旧是轻薄的,面甲却显然与之前三年的有了些细小的差别,原本是银白色的,而这一次却是青铜色,上面细细镌刻着说不出来的花纹,除了质地依旧轻软,其余都几乎与神官府一样。碧城端着面甲坐在镜前发了好久的呆,才终于戴上了它。

镜子里的人只露出下巴与眼睛,陌生的感觉充斥着指尖。用过早膳后,新晋的司舞被步姨带着去到了乐府正殿,在那儿,尹陵早早地等候。人已到齐,他笑了笑,道:“跟我走。”

于是,出乐府。

碧城跟在尹陵身后慢慢行走,心跳如雷:宫中并没有多少变化,每一条路,每一座宫殿都和四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漫步在宫中,就仿佛是一场旧梦。只是面上冰冷的触感却时刻提醒着,这并不是一场梦,所有的破碎都是真的。

一路上,有无数道新奇的目光落在新晋的司舞们身上。其中不乏有疑惑的人,三三两两聚集成群,小声议论着。

相隔太远,碧城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可以隐隐约约听到三个字被反复提起——神官府。她迟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甲,忽然明白了早晨初戴这面甲时的陌生感是怎么回事。显而易见地,这面甲昭显着的意义与衣裳并不相同了,戴上这青铜面甲,在外人看来,与其说她们是乐府司舞,不如说是神官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