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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146)

包括她自己。

寂静中,柳莺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她道:“公主福德深厚,郡主是龙凤双生,你一朝杀了小郡主,宫外还有小世子。”

龙凤双生?碧城微微诧异,又松一口气。谢则容是个聪明人,知道宸儿兄妹的存在已经无法更改,是不会做鲁莽之举的。更何况他并没有与她与朝臣撕破脸面,这样得不偿失之举他不会做。

果然,谢则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阴云密布的眼里硬生生挤出一丝明媚温和的光来。他道:“吉时快到了。”

碧城沉默。

谢则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谦恭地朝姜泱俯身行礼:“劳烦大祭司,去祭塔为孤与皇后证婚。”

皇祠中烛光闪烁,光影灼灼。身穿喜服的谢则容眉目温驯,颀长的身躯在殿上弯曲成了一个谦和的弧度。

碧城静静看着,一时间思绪也有些恍惚。谢则容生来恣意嚣张,很少行如此大礼,可是他现如今却做了,他以一种可称之为惨烈的形态,卑微地,嚣张地,疯狂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行这天下最难之事。

这个人,一生都是狰狞的。

宸儿的身份自然不能草率落下,可是最起码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她的身份,知道了楚家尚存一息血脉。碧城这一场操劳也不过是为了这一个目的。越歆终究已经不是楚碧城,她即使现在是燕晗的皇后,等到这天下安定之后也不可能占着这位置不走。

祭祖完毕,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朝祭塔前进。碧城坐在轿中看一路的红绸,耳畔回荡着欢快的喜乐,可是这一切却好像与她隔绝在两个世界里。她的世界是安静的。

队伍行进了许久,终于,高耸的祭塔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碧城在轿子里静坐了很久,终于,轿帘被人撩了起来。她稍稍停顿,把手交到了掀帘的宫婢手里,却没想到一出轿子,宫婢便把她的手引向了谢则容。

祭塔之下,朝中所有官员均已到位,连同入皇祠的官员一起合并成了燕晗的中梁砥柱。在他们淡妆浓抹的乐府司舞,司舞身旁是抱琴的司乐。再往前,是列国来贺的使臣,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袭墨锦。尹陵。

目光交汇仅仅只有一瞬间,碧城却在尹陵的眼里见着了一丝隐忍的躁乱。她朝他微微颔首,却意外看见他红了眼眶。

没有关系。

碧城低声告诫自己。没有关系的,这一场噩梦快要结束了。

“宣——司舞司乐,起——”

顷刻间喜乐停滞,细致入微的琴音渐渐地在祭塔之中响起来,衣锦如繁花的司舞们自两段来到祭塔之下,踏着琴音轻柔地舒展开婀娜身姿。阳光倾泻而下,每个司舞的裙摆之上都点缀着点点珠翠,共同合成了一溪碎花,满园j□j。

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碧城遥遥看着司舞,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她。四年前的塔,四年前的人,此情此景就像是噩梦重临,可是乐府和尹陵却是越歆真真切切经历的最好的梦,两种感觉,一半如白昼一半如黑夜,活生生把眼前的景象撕裂成两半……

“上塔吧。”谢则容道。

碧城仰头看向塔顶,不知怎的有一阵晕眩的感觉。她暗自掐了掐手心,勉强集中注意力终于能够在琴音中看清当下的局势。姜泱应该是已经在祭塔之上,而此时此刻真跟着上了去,再接下去,就是四年之前的噩梦重演。四年前她被押着上了祭塔,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碧城?”谢则容疑惑出声。

碧城挣脱开他的手,退后了几步道:“这祭塔楚家人上得,神官府人上得,不知谢将军上去以何名义?”

“碧城……”谢则容神色一变,眼中凌厉闪过。

碧城暗自握紧了拳头,她当然知道现在并不是发难的最好时机,不过谢则容何其谨慎,他若是猜想不到她今日会有动作就不是谢则容了。她如果真跟他上了祭塔,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看似不合适的此刻才是她的最佳时机。

“碧城,孤并不想与你……”

“这祭塔是我燕晗朝纲重地,本宫倒不知,什么时候乱臣贼子也有上祭塔的胆量了。”

“碧城!”

“谢则容,你诱先帝沙场丧命,杀楚氏旁系皇亲,囚本宫于天牢,纵容奸佞横行朝纲,杀贤良,勾结朱墨,害姜梵大神官性命,杀神官府两百余神侍,今日史官在场,友邦使臣在场,文武百官在场,本宫与你清算一下,再论上不上祭塔,如何?”

琴音骤停。

司舞们茫然立在当下,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谢则容眼圈通红,眼里的光芒疯狂而又执拗。他道:“继续。”

司舞们却不敢动了,因为就在碧城话音刚落下不久,祭塔周围竟然出现了许多侍卫,把所有人都团团围了起来。这些侍卫与禁卫不同,侍卫一般在这种场合是不被允许接近的,但是他们却像是早就埋伏在四周一样,只等一声令下就忽的从各处闪现了出来。

……侍卫?

碧城微怔,却见着侍卫忽的拔出刀刃,刀锋对准的赫然是朝中的文武百官!

“谢则容你——”

谢则容在这一瞬间拽住了碧城的手腕,把她狠狠扭转倒了自己胸前,让她背对着他面相朝臣。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你说你以江山为重,要不要猜一猜,这些人一齐死了,你的江山会变成什么样?”

“谢则容,你疯了……你这是在亡国……”自古乱臣贼子谋逆,只见过杀皇亲杀忠臣,却没见过真的把整个朝堂赶尽杀绝的,她做了好充足的打算钳制谢则容动作,却从来不敢设想他竟然会疯狂到这地步!朝中排得上名位的大臣都在这塔下,他如果对他们赶尽杀绝……就算是外族入侵,对朝臣也多是招降为主。如果他在这里开杀戒,如果他们死了,燕晗一夕之间就会覆亡!

从古到今,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有如此举动。

这根本不是亡朝,这是亡国!

“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过。”低哑的声音就在她的耳畔,“孤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有预感噩梦快要结束的感觉过……你看,你拼死也要保护着的人,他们正拿刀对向你的忠良贤臣,只要孤一声令下,楚氏,燕晗,都不复存在了……到时候,楚碧城就只是楚碧城,谢则容也可以只是谢则容……”

碧城用力挣扎不成,咬牙道:“你真以为我是毫无准备来赴这婚约?”

“我不管你有什么准备。”谢则容低道,“你想要太多东西,江山,安平,尹陵,或者还有我的死。而我余生所求不过一个和你一起的结局,不论生死。所求太多,注定是输家。”

“我死,西昭大军将会压境,你不会有机会赢。”

“可我不怕输。”

“你……”

谢则容在她耳畔低笑:“我大仇得报,虽死无悔。现如今,天上地下我只求一个楚碧城,为什么你还是不懂呢?我已经,没有什么输不起了啊,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