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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凰(112)

清脆的声响。

碧城的意识还留在脊背上的剧痛中,停顿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意识,慢慢翻转了身体又扶起了姜梵。这一次总算顺利到了目的地。她小心翼翼把姜梵放置在上头,抬起头的时候却僵直了目光——她终于知道方才那一声叮当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姜梵的面甲落地的声音。

此时此刻,没有了面甲的燕晗大祭司,护国大神官的真正面容在碧城面前一览无余。她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一时间手足无措:没有人告诉过她,燕晗的护国大神官会是这样的年轻,姜梵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甚至比谢则容还要小上几岁的模样,清俊的脸上眉目如画,银白的发丝与年轻的脸合在一块儿却并不显得怪异,他散发着安静而淡然的气息,唯有唇边的血红是唯一的亮彩。

碧城愣了好久才醒悟过来匆匆去捡回了面甲,却犹豫着不敢触碰他。

这真是让所有邻国敬而远之的燕晗护国大神官,燕晗万民敬仰民心所向的大祭司吗?

为什么……他会是这个样子?

碧城还在出神,却没看到躺在毛毡上的姜梵的眼睫稍稍抖动了几下,而后渐渐张开了。等她终于有勇气去把面甲“物归原处”的时候,才发现姜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碧城一瞬间做贼心虚得想要挖个地洞钻下去,却见着那个年轻而恬淡的面容上忽而露出一丝微笑的弧度来,她不由愣住。

姜梵吃力支撑起身子,伸出手迟疑地触了触自己的唇,指尖沾上了一点血,他却显然不以为然,只是微笑看着局促地已经缩起了脑袋的碧城,道:“为师面目如此可憎?”

“啊……啊?不……不……”碧城胡乱摇头,手里的面甲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姜梵轻道:“那你怎么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啊?我、我……”

“扶为师起来。”姜梵吃力砖头道,“去……那边的椅上。”

“哦……”

碧城总算反应过来,小心地把姜梵的手拽回了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到了神像旁的椅子旁,再咬牙让他的身体一点点落在椅子上。

“大神官的身体出了什么病,可否告知孤?”忽然,殿上响起了谢则容的声音。

那时候碧城正扶着姜梵坐到椅子上,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他的肩头,听见声响她缓缓起身,果然看到了谢则容面容阴沉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他原本就眉目不善,看到碧城手里的面甲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倏地目光转向姜梵,诧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姜梵却对自己的脸吓到了当今皇帝这一点毫无内疚,他低道:“算不上病,只是……某些自然而然之事罢了。我虽未神官,却也是**凡胎,自然会有生老病死难以逃脱。”

“你今年……”谢则容皱眉。

姜梵对他未尽之言似乎早有猜想,答:“双十有六。”

他居然才……二十六岁?碧城惊愕回头看了一眼姜梵,却发现他在笑。

谢则容道:“那……”

“这世上原本就是得失公平,好在继任之人选,我已经有所打算……”姜梵轻道,“陛下不必挂念,知天命而减其寿,这本就是天数。我继任神官一职六载,强行占卜,行逆天之事,能活到今日已经是大大赚了……”

“师父……”

碧城终于找回了声音,出口的却是哭腔。她从来没有靠近过他,所以此时此刻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微笑的模样,眼泪就忍不住充盈了眼眶。

姜梵回眸笑了笑,道:“你看,这就是每一任神官都带面甲之缘由。若是被人知晓神官在任皆不过十载上下,岂不是要添许多伤感?”

“师父,你是因为替我改命线,才……如果从今天起你别插手我燕晗事务,是不是……”

姜梵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傻徒儿……”

碧城咬着唇却依旧忍不住眼泪,也不知道此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上一世明明受过许多委屈她都不曾哭过几次,可是这一生却常常忍不住。为苏瑾、为尹陵、为姜梵,越歆这一辈子所承人心实在太多,太多了。

昏暗的殿上,谢则容遥遥看着那个哭得眼睛通红的身影,眼中又闪过一丝迷茫。他迟疑着上前了几步,却又停滞下脚步,只是用越发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他道:“孤听闻,西昭皇族有续命之良方,无病而衰的老者服用那药,可延年益寿。”

“真的?!”

谢则容把她一瞬间的雀跃尽收眼底,微笑:“孤可以为大神官求来药方,只是在那之前,你要陪孤去接碧城回宫。”

碧城沉默。

谢则容轻道:“孤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今夜我们就前去接她。”

☆、第76章 西昭太子(下)

姜梵终究没有再让御医诊脉。碧城虽有遗憾,却也并没有强求,倒是回去的一路上与谢则容的僵硬氛围被她强行压下了不少。她甚至在马车上坐到了他对面,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讲起,到最后眉目越皱越拧结。

谢则容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的碧城和她纠结徘徊的模样,面上的冰霜悄然化解了许多。他并不焦躁,甚至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唇边勾起一丝弯翘。

阳光明媚,万物滋长,夏日的蝉鸣叫得树叶都打了卷儿。燕晗帝都郊外的一骑车马在林间飞快地穿梭,惊起了不少山中鸟兽。

马车中,碧城轻声问谢则容:“你说的延寿之药要去哪里取?来不来得及?”

谢则容抬眸,仔细扫过她的眉眼,道:“听闻祭祀失败之后,你昏睡了不少时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碧城顿时警觉起来,谨慎打量他的神色,却发现他似乎并不像往日那样阴霾密布。他在笑,冷硬的眉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融化成柔和弧度,眼中没有杀伐,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淡淡的探究,却并无敌意。

碧城不着痕迹地扫视自己的身上是否有异样的地方,却始终无所得。这感觉太怪异了,明明不久之前,他才带着肃杀之气随时会杀她而后快的模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变化呢?

谢则容显然也看到了她防备的目光,只是他并没有动怒。他的目光略过她的身体投向更远的山川,似是在等她的答复。

碧城迟疑道:“祭祀中,我难以承受痛楚,所以晕厥。”

“你早就认识碧城,是为楚家江山而来,是么?”

碧城陡然僵直了身体。

谢则容却面色不改,轻声继续:“孤听闻前朝曾有一位公主名燕喜,算起来该是碧城的表亲。燕喜公主在先帝继位之后便自请离宫,而后早亡,宫中并未记载她是否留有子嗣。如今想来,若是燕喜公主留有子嗣,该是你这样的年纪。听闻碧城大病,未免楚家江山落于外姓之手,故而入朝凤乐府,对么?”

谢则容道:“如若真是如此,孤并不会与你追究,你是碧城亲眷,便也是我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