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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8)

母亲包了素馅饺子等我。一进屋母亲就笑眯眯的说:“饿了吧,马上就煮,一会就好了。”接着又问坐什么车,几点出来的。我说是系里包的车,速度够快。这是归家的路,倒不晕车,我这才明白晕车和心情有很大关系。

我走进卫生间洗脸。一路上天气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还滴了一阵小雨。我穿了一条牛仔短裙,冻得够呛。

母亲说:“才四月份就穿短裙子,想得关节炎啊。”

我说:“没关系,我根本就没觉得冷。”

艾青坐在沙发上对我笑。我做了个鬼脸。

“家里真的好温暖啊!”我感叹道。

母亲说:“那你还经常想逃跑。”

“我什么时候想逃跑了,妈,您不要冤枉一个无辜的好人。”

母亲笑笑没有接我的话,只管往我的小碗里挟饺子。

我只吃了几个饺子就吃不下了。我把筷子放下说:“妈,我饿过劲了,不想吃了。”

母亲说:“那喝点面汤。总没感冒?穿这么少。”说着伸手摸我的额头。

“是穿的太少了。”艾青附和着说。

我斜着眼睛看他。

他笑笑说:“我去舀面汤。”

“不要斜着眼睛看人,别人说的对就要听。等一会给你煮姜汤。”

“又是姜汤。”我感叹。

艾青把面汤放在我跟前,我看着他笑了笑。今天我得到了太多的关怀和温暖。

吃罢饭我们又谈了些实习和分配的事情,似乎一切都亮光光的,充满了希望。母亲说她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我,我有个好归宿,她就放心了。母亲的话很伤感,也很现实。可我听不惯“归宿”这个词,让人有种“终结”的感觉。我又想起肖磊的话:“你的命运将被一眼看穿。”这难道真是我的归宿?我看了一眼艾青,他竟是我的归宿。我笑不出来。温暖的感觉又被破坏了。

五十二

我和艾青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大多时候是闲逛,偶尔也去会一下能帮我分个“理想”工作的人。我知道我必须去,为了我的母亲,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和艾青脆弱的感情,以及那份唾手可得的工作。

月亮冷冷地照着,我和艾青就在月光里慢慢走着,说着许多不着边际的话。说着说着,似乎又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就沉默,总有一个人再打破沉默,如此反复着。我忽然感到孤独,就停下来,看着艾青,我想让他抱抱我。他看着我,无动于衷。我们就这样站着,直到最后他才明白过来,伸手要拥我入怀,可我已经没有那份渴望了。我转身继续往前走,让他的手落在了夜色中。

我真的很悲伤。

艾青拉起我的手,我们就这样手拉手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

艾青把我送到楼下,就和我告别骑上车子走了。我摸黑上了楼,母亲已经睡了。我把灯熄了,蹑手蹑脚的回到我的房间,换上拖鞋,悄无声息的穿梭于黑暗中。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六点了。我去了趟卫生间,顺便去母亲的房里看了一眼,见母亲的手臂搭在床沿上,头只枕了个枕头边,侧向门的方向,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被子也没盖好。我把被子给母亲掖好,母亲的胳膊冰凉。

回到屋里,心里很不痛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就似睡非睡的躺着。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我穿好衣服出来,见母亲的房里还是没有动静,就觉得有些奇怪,照习惯母亲早该起来了。

我喊了一声“妈!”没有动静,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我觉得不妙。推门进去一看,母亲还是那个姿势。我又喊了几声,母亲没有任何反应。我把手放在母亲的鼻子跟前,没有呼吸,母亲死了。

再后来怎么样,我不记得了。我眼前总是一幅母亲侧着头睡在那的画面,脸灰灰的。母亲是睡着了。

五十三

后来艾青说,我和母亲在那个屋子里呆了整整一天,直到他晚上来看我。

他打开门进来,屋里好暗,喊了我一声也听不见回音。他穿过走廊,看见我呆呆地跌坐在母亲的床前。他心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以为母亲病了。就嘴里说着:“冬玉,怎么了?”脚已经迈进来了。

他说我就和一具塑像差不多。他问我怎么了,我只说了声“死了。”就摔倒在他的怀里。他说那一瞬间,他除了清楚我活着以外,什么都糊涂了。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把我抱到床上,让我躺下,他就去找张姨。

张姨说她和张叔进得屋来,哪有出事的气氛,屋里那么宁静、祥和,这倒让他们有些毛骨悚然了。他们见母亲安静的躺在床上,实在不敢相信母亲已经去了。张姨又去喊了几个邻居妇女,来帮忙给母亲穿衣服,母亲就被送去了医院。医生说母亲死于心肌梗塞,大约是晚上两点左右的事。

大姐说她怎么也弄不懂,我竟然和母亲在房里呆了一整天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只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我说我始终在做梦。我在山路上追一只兔子,追呀追,一直追得兔子掉到悬崖下。我亲眼看见那只兔子翻了个身就死掉了。我一直在追那只兔子,那只兔子一直在跑,一直跑到悬崖边,它摔了下去,翻了个身就死掉了。母亲是属兔的,是我把母亲杀死的。我确信。

以后就是办丧事。我人虽清醒了,可我弄不懂那些规矩,所幸大撒手让至亲好友们去操办吧。我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滴眼泪也没有,始终也弄不明白。

我始终沉默着。每每想起母亲灰灰的头颅斜枕在枕头上的样子,我就如鼠啮心般的疼痛,连死的心都有了。

母亲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走了,就好像是一种强大的外力骤然间把我们分开了,让我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却已从此阴阳两界永不相见。

母亲单位的住房相对紧张,他们准许我对房子的使用权行使到我毕业后有了单位时为止。我成了孤儿,一个真正的孤儿了。那只老老的鸟停在我枝上说:“你本是我的腹中餐,无意中失落在这里。”

五十四

实习老师闻知我丧母,就对我格外照顾,实习时对我放的很松,我也就得过且过逍遥自在起来。艾青的伙伴也来热闹过几次,告诉我化悲痛为力量的道理。我说我明白,就是落到谁头上谁就不明白了。

自从刘风消失后,他们的“四人帮”也基本上覆灭了。建新有了小家,有了一个娇小玲珑的温柔妻子,日子温馨而伤感;振华又死灰复燃野心勃勃地要考托福,时间金子般贵了起来;艾青则和我成了一根绳子上拴的两个蚂蚱,蹦蹦达达的。

但当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影子就是我自己的时候,我就只好让电视的几个频道都对我道了晚安,然后再打开收音机,在它的嗡嗡声中睡去。我常会从梦中惊醒,在黑漆漆一片中看见母亲灰灰的头颅斜枕在枕头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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